曾嵐最怕的就是聽到這種話。她該作何回答?嗯,是的,還是伯母您懂我。不,彆這麼說伯母,我其實沒什麼事。放心吧,我會好起來的。腦子裡閃過的每一句這類聖母似的回答都讓她作嘔。她又不是身殘誌堅的兒童,不需要這種半同情半勉勵的空話安慰。楊母見她不說話,又問道:“發生了這樣的事,也給你家人帶來不少麻煩吧?”她又該怎麼回答?是啊,她父母原本定好了回國的機票硬生生被她取消了,她外婆選好的黃道吉日也就這麼泡湯了。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像樣的回答,索性轉移話題問道:“楊繆現在好嗎?”楊母怔了一下,表情明顯慌亂了一下:“他,嗯,挺好的。他一會兒就過來接我了。”說完這句話她眼神又一變,仿佛說漏了嘴似的。曾嵐其實真的不想再見到楊繆,可當她想要躲開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於是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走下公交車,身後跟著一個女人,兩個人看上去十分恩愛地牽著手,走進了郵局大廳。那麼多的人,他們兩個在人群中卻是那麼登對。見到曾嵐,楊繆愣住了三秒,然後尷尬地笑一下道:“曾嵐,怎麼是你?”怎麼是你。她細細品味了一遍這句話,然後笑道:“是啊,怎麼是我?”他身後的女人倒是十分機敏,見狀立刻摘下了墨鏡,目光赤裸裸地打量著曾嵐。如此沒有教養。看來這女人對曾嵐也是極為好奇的。於是曾嵐索性也借機把這個女人看了個清楚。最後再一次確定了上一次觀察的結論,她的樣貌就是個普通偏上,不過化妝術倒是很精通的樣子。“小惠,咱們先回去吧,讓他們聊聊。”楊母走過去,拉起那女人的手。那女人看了一眼楊繆,又看了一眼曾嵐。仿佛極力地想要確定些什麼,然後轉過臉對著楊母燦爛一笑:“行,媽我扶你走。”多感人多溫馨的一幕,妻賢子孝,其樂融融,這正是楊繆夢寐以求的場景。她都想對他說一句恭喜。楊繆看著那兩人離開,轉過臉來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個地吧。”於是他們又去了剛剛季姝和曾嵐聊天的咖啡廳。時隔兩個月,曾嵐終於又一次看清了楊繆的樣子。他真的變了很多。上身是一件深紫色襯衫,他以前從未穿過的顏色。褲子也從中規中矩的西褲變成了略緊的款式。她忽然有些困惑,這樣的楊繆,真不知道作何評價,是變得更加時尚了,還是更加俗氣了。“曾嵐你一點都沒變。”楊繆坐下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我確實沒變,你倒是變了不少。”她說。“是啊,離開你之後我真的變得不少,嗬嗬。”說著他也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新潮裝扮。那聲假笑裡,帶著一絲羞怯。所以這男人骨子裡還是清醒的,他知道這一身在曾嵐眼中是怎樣地丟臉。“你不想問我為什麼離開你嗎?”他問。“你在電話裡已經給我解釋過了,你愛上了那個女人,不是嗎?”她說。他無奈地一笑,然後搖著頭:“曾嵐,你的世界為什麼可以那樣純粹?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們凡人的感受?”她隻是重複了他給她的理由,他又憑什麼嘲笑她?“曾嵐,一個男人可以對無數個女人動心,就像你說的,其實愛情隻是短短一瞬的火花而已。我是在那一晚上愛上了小惠,但那並不是促使我離開你的真正理由。”楊繆說著,晃了晃手指,一枚閃亮的戒指光彩奪目。“我們要結婚了,下周末。我媽今天來郵局就是去發喜帖的。”他說。她的心被那戒指的光芒狠狠地刺痛了一下,然後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慢慢漲滿了胸口,將她整個人吞沒。強忍著疼痛感,她看了一眼窗外。雲淡風輕的,多好的天氣。於是做了個深呼吸,竭儘全力地保持了麵色平靜:“是嗎,那真要恭喜你了。”他又笑了:“讓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娶你吧。曾嵐,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你的影子裡。你太優秀了,優秀得有些可怕,雖然你和彆的那些女博士不同,你比她們漂亮,而且有家教修養好,可是你永遠都以你自己為中心,你找個男人結婚也隻不過是為了陪襯你讓你的生活完美無瑕。我起初覺得這樣的你很完美,我很向往,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一樣。可是我們離得實在太遠了,即便做了你的丈夫,我也還是沒法打消這種距離感。曾嵐,我是個男人,我承認我很小心眼,但是我真的受不了所有的事都以你的意願為準,我不想做你的陪襯。”原來這些才是楊繆的心裡話,她竟然從來不知道他何時起竟對她有了這麼多怨念。原來在他心裡,即便結了婚,他也還是他,他們還是兩個人。“為什麼你說得好像我完全沒有顧及過你的感受一樣?”她皺著眉道。“對,你就是完全沒有顧及過我的感受。我知道你想說你為了我回國,放棄了國外的工作機會,你為了我買房,不跟我計較誰付首付。可是你知道嗎?那些都隻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其實畢業那時候我說我想回國發展,就是想要和你分手。可你卻放棄國外的工作跟我回來了,然後找了一份薪水是我兩倍還給幾十萬安家費的好工作。你這些隻不過是向我證明了你有能力有學曆在哪兒都能吃得開。你把全部安家費都拿來買房,可選房子的事情全都是你一手決定的,你有把那當成是我們共同的財產看待過嗎?我跟你求婚,你答應了,可卻堅持婚禮從簡,不度蜜月,隻因為你離不開你的實驗室。你知不知道我爸媽活了半輩子就盼著我能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好讓親戚朋友另眼相看?”楊繆越說越激動。她的心上又中了一刀,她輕咬了下唇,道:“我說婚禮從簡,不度蜜月,不是為了你家裡考慮嗎?你母親身體不好常年看病需要錢,我想給你們家二老省點錢有錯嗎?”“對,你沒錯,你永遠都沒錯。隻是你不知道,你這些看似合乎常理的高姿態其實有多麼傷人。婚禮你隻要你父母和你外婆出席,再加上兩個朋友,一張桌都坐不滿。你連你工作單位的人都不告訴,嫁給我就那麼恥辱嗎?”“我隻是討厭同事間那些隨禮應酬,再說結婚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麼要牽扯那麼多不相乾的人?”“就是這樣,在你眼裡隻有你最重要,其他人都是不相乾的人。”“楊繆,我從來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在乎這些。”“所以我說我根本就是個凡人,跟你的距離是永遠也拉不近了!”他幾乎是嘶吼著,“曾嵐,說白了就是我太小心眼,我配不上你。你跟我太屈尊了。”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心裡已經分不清是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你說得對,我到今天才終於明白,我們倆確實不合適。可你就這麼確定你和那個女人就一定適合嗎?你們才認識多久?”“曾嵐,收起你的那套理論吧。時間根本不是檢視兩個人合不合適的關鍵,有些人見一眼就比相處一年甚至十年還明確,她就是我想要的人,我的妻子就應該是這樣的。”“所以你們那晚之後就確定了這一輩子都會幸福?”“對,那一晚之後我就確定了,我不在乎她是什麼人,做什麼工作,以前有過怎樣的經曆,我就是愛她,想娶她,想給她她所期待的生活。哪怕是窮儘我的所有,我也要滿足她。”這話聽上去真耳熟。她想起了季姝剛剛也跟她說了同樣的話:“你確定她會是個好妻子?你確定你了解她?”“對,就算我隻認識她兩天,我也確定她一定是個好妻子,但你,曾嵐,我用了三年時間才說服自己,你不適合結婚,因為你不可能是個賢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