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姨這幾天一直盼著張遠回來,她迫切地想知道房產稅的事情,怎麼想她都不甘心到手的房子寫上彆人的名字,就算這個人是她最疼愛的兒子,她的心裡仍然是舍不得的。在她望眼欲穿地盼望中,張遠終於在這個周末的晚上和周悅一起回來了。劉阿姨顧不得有周悅在場,就急忙忙的跟老兒子說了房產稅的事情。張遠皺了皺眉,說:“這個事情誰也說不好,因為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實施了。”“那我們這裡會不會不管呢?”劉阿姨還抱有一絲希望。“應該是遲早的事情。”張遠說。劉阿姨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沙發上,她的房子是保不住了。想想不能把錢全都攥在自己手裡,她忽然就覺得一陣莫名的心慌。張遠不知道母親的想法,安慰她:“誰的名字還不是都一樣呢?你想住哪裡就住哪裡,跟名字有什麼關係?”劉阿姨心裡苦笑,怎麼會一樣?在自己手裡,就算兒子都不管自己了,自己畢竟還有房子,到時候,誰對我好我就把房子給誰。可是自己手裡要是沒有這個籌碼呢?兒子們又會怎麼樣的對待自己呢?她不敢想,隻是覺得,自從春燕和張曉離婚之後,很多事都脫離了她的掌控。她擔心,她害怕,可是,她又無能為力......“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領證啊?趕緊把她戶口遷過來,還能多一口兒人的房子。”劉阿姨死心了,自己就是一套房子的命。她踏實下心思來,開始替張遠謀劃起來,房子雖然不在自己手裡,最起碼得保證在兒子手裡吧?“你兩個分的房子,就寫你的名字吧,你哥和你嫂子分的就寫你哥的名字。”劉阿姨慢慢地說:“我自己的五十五平米,按拆遷政策,每戶兒還能享受八千一平米的優惠,最多可以買二十平米的房子。“我就要這七十多平米也夠住了,你們都有自己的房子了,結婚的時候,裝修啊,買車啊,彩禮什麼的就彆問我要了,我也沒有錢了。”張遠看了看周悅,說:“我的事兒自己安排,您就彆惦記著了,周悅本來是不要彩禮的,可是,我覺得給彩禮是對她和她父母的尊重。所以,她的彩禮就按咱們正陽街一般人家的標準給。”周悅笑了笑,沒說什麼,她是真的不在乎這些瑣事,不過張遠堅持要給,她也不好不要。母子兩個都商量好了,決定等周悅戶口一遷過來就去簽字。張遠把周悅的戶口遷過來之後,第一時間通知了劉阿姨,和她約好了回去簽字的時間。由於要每個人都在場,張曉和陸蘭蘭也來了,幾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進了街道辦事處,簽完字,張遠和周悅便離開了。陸蘭蘭說超市評估完了,貨物要整理,能退的退,不能退的看看誰需要,或降價處理,或直接送人。所以,她也要去忙了。張曉和陸蘭蘭現在是一刻也不願意分開的,既然領了證,索性光明正大的手拉手一起回了超市。劉阿姨就一個人回了自己的老房子。他們一家幾口在老槐樹下分開了,劉阿姨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身後邊有人小聲說:“她家張曉這是才幾天啊,就和蘭蘭結婚了?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你小點聲兒,這不明擺著的事兒嗎?張曉沒離婚就總往人家超市跑還老給她提貨。”“這人啊……”劉阿姨忍不住轉過頭,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嚼舌頭,就見老鄰居們都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剛才是她幻聽了一般。陸蘭蘭雖然比劉阿姨快了兩步,可到底還是聽見了人們的議論。她在心裡冷笑了一下:一群隻會嚼舌頭的老頭兒老太太們,你們知道什麼?我陸蘭蘭的誌向,又怎麼是你們能看穿的?嫁給張曉,她是賭一口氣呢,你張堅不是看我不順眼嗎?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溜達,你能把我怎麼樣呢?誰愛說什麼誰就說什麼,反正我有我最終的目的,所以,她全然不在意,甚至唇角還掛著淺笑離開了。她不在意,劉阿姨卻受不了了,她這輩子幾時被這麼指指點點過?隻有她說人的份兒,什麼時候輪到人們能說她了?隻見她霍然轉身,跑步兩步走到眾人跟前兒:“這是說什麼呢?這麼熱鬨?我怎麼聽提起了我家張曉呢?”“你聽錯了,沒人提你家張曉。”一個鄰居皮笑肉不笑地說。“對了,王嬸子,你剛才說餃子餡兒裡放什麼好吃?”“哦,放花椒大料水啊,我跟你說啊……”這幾個人明顯地岔開話題,不理劉阿姨這個茬兒了。劉阿姨站在這裡,看看這個,望望那個,總沒人理她,她也沒辦法。正看著,就見幾工作人員從街道辦事處出來,手裡拎著油漆桶,在她家的牆上寫了個大大的拆字。“你們這是乾什麼?”劉阿姨忙說:“怎麼就寫上字了呢?”“你家不是簽了字了嘛,簽完字,這房子就和你沒關係了,你就等著住大高樓吧。”幾個人笑嘻嘻的,隨口回了劉阿姨一句,就到下一戶人家寫字去了。劉阿姨看著自家牆上的拆字,忽然間有些舍不得了,想到用不了多久,這裡也許就是一片廢墟,自己生活了半輩子的這個小院子就再也看不到了,她的鼻子就酸酸的。“真的要拆了嗎?”劉阿姨喃喃自語著。“聽說從明天開始,就要動手拆了。”有人告訴她:“先從你大嫂家開始拆起來。”劉阿姨沒有理他,自顧地走到自家房子前,伸手撫摸著院牆。她家的院牆就是普通的紅磚牆,並沒有抹牆皮,牆上,孩子們用粉筆亂塗亂畫的各種痕跡都還在。在靠近大門口兒右邊一點的地方,錢奶奶的小孫子歪歪扭扭寫的“這個奶奶好可怕”幾個字雖被雨水衝刷得淺淺的了,可還是能辨認出來的。她記得這幾個字是她打牌輸了發脾氣,剛好被那小家夥兒看到了,等她進門後,那孩子便在她家牆上寫了這幾個字。為此,錢奶奶道了好幾次歉,其實她並沒有生氣,孩子嘛,誰家的不調皮?誰家的不惹事兒?以前不覺得怎麼樣,可真的要拆了,她才發現,這裡的一草一木自己都能說出故事來。“怎麼?舍不得了?”身後有人問。劉阿姨一回頭,吳大爺站在她身後,笑著看著她:“都一樣,我也是舍不得,兒子早就催我搬走,我隻是想,能多住一天是一天吧。”“誰說不是呢?”劉阿姨勉強笑道:“沒簽字的時候盼著拆遷,盼著住樓房。可這個拆字真的寫在自家牆上了,才知道這心裡是有多難受。“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這些老家夥,也不用太執著了,我們以後啊,隻要有地方住,有飯吃,就什麼也不管了,讓他們年輕人折騰去吧。”吳大爺不知道是在開解劉阿姨,還是在開解自己。錢奶奶也走過來,劉阿姨就問她:“你也沒搬走呢?”“早就搬走了,這不是舍不得你們,回來看看嘛,等到這裡人都簽字了,都搬走了,散住在城市的各個小區裡,我們這些老家夥再想見麵,也是難了。”錢奶奶說。“他們年輕人高興,我聽他們商量著要炒房子呢。”吳大爺說。“什麼炒房子?”劉阿姨問。“我們這裡拆遷,不是有的人家兒房基地大,能分好幾套房子嗎?”吳大爺給她解釋:“人家不願意要這麼多房子,想折合成錢。”“可按照拆遷政策,我們的回遷房房地產公司隻給兩萬一平米,現在的市價是兩萬七八。”劉阿姨說:“這就有些不劃算了吧?他們拿我們的地蓋出房子來,賣那麼貴,憑什麼隻給我們兩萬一平?”錢奶奶就說:“咱們市裡的拆遷政策就是這個樣子的,個人賣房子手續繁瑣,也不見得能多賣多少。”“話雖然這麼說,可要房子的人還是多數兒,隻有少數人,留夠自己住的房子,其它的就換算成錢了。”吳大爺說。“人跟人的想法兒不一樣,”劉阿姨點點頭,說:“如果是我,還是願意要房子的。”“誰說不是呢?就有人願意要房子,可也有人願意要錢。張堅這小子就沒要房子,他說自己買了房子,夠住了。”吳大爺說。“張堅那孩子打小兒想法兒就和彆人不一樣。”錢奶奶說:“都算計著房子能升值,錢存銀行裡也沒幾個利息。就他不要房子,也是有自己想法兒的。”吳大爺笑笑,接著說自己的:“就有腦子靈活的年輕人,願意用同等價格來買這些人的房子。等著房子升值了,賺差價呢。”“要是這麼容易掙錢,誰還會賣自己的房子呢?”劉阿姨搖搖頭。“這也不好說,不用往遠了說,五年前,咱們市裡房子不過萬吧?現在呢?好地段三萬打不住。”吳大爺說:“我兒子他一個朋友,八千一平在咱們街口兒馬路對麵的小區買了三套房子,今年春天轉手賣出去的,三套房子,淨賺五百萬啊。”“我的天啊,”劉阿姨吃了一驚:“一年一百萬?”“是啊,人家還不用費什麼事兒,而且,這幾套房子買回來之後,簡單裝修了一下就租了出去,一年房租也不少錢呢。”劉阿姨連連感歎:“人家掙錢真容易啊。”“所以啊,咱們街上有幾個年輕人就活動起腦子來了,誰家不願意要房子的,他們買,準備炒房子呢。”吳大爺說。“年輕人腦子好使啊。”錢奶奶說。劉阿姨也羨慕:“是啊,可惜我手裡沒那麼多錢,不然,也押套房子了。”“你沒有,蘭蘭有錢啊。”吳大爺笑了:“你家張曉這些日子也四處打探誰家不想要房子呢,不是替蘭蘭問的?”劉阿姨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你說我兒子和陸蘭蘭要炒房子?這不可能啊,我家就分了三套房子,自己剛剛夠住,我們又沒錢,他們拿什麼炒房子?”“這就不知道了,反正陸蘭蘭放出話兒來了,誰家有多餘的房子,不想要的,賣給她。”吳大爺說:“其實你也不用多心,兩個人都結婚了,她總不能騙張曉吧?騙他對她來說也得不著什麼好處不是?”“他錢奶奶,咱們市裡是要收房產稅了嗎?就是手裡有兩套房子的,要有一套按平米繳稅?”她問錢奶奶。錢奶奶搖搖頭:“這個說不好,你要說沒有吧,聽說有的地方已經實施了,你要說有吧,也沒見出台什麼具體方案,誰知道呢?”劉阿姨心裡隱約覺得,自己可能是上了當了,可她又說不好哪裡不對勁兒。轉過頭,望著牆上那個大大的“拆”字,她不由得難過起來,用自己住了一輩子的窩兒,換不回來自己想要的結果,這場拆遷,到底如了誰的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