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姨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了,春燕煮好了粥,正在喂孩子吃飯。簡單洗漱了一下,她沒精打采地坐在了飯桌前。“老劉,快點,三缺一就等你了!”她剛端起碗來,外麵就有人喊。“來了來了來了~”劉阿姨胡亂喝了兩口粥就丟下碗跑了出去,仿佛滿血複活般的瞬間精神起來。對於她來說,什麼身體不舒服啊,什麼心情不好啊,隻要摸起了麻將牌那就神清氣爽,什麼毛病都沒有了。“這一大早兒的,不夠她忙地。”春燕搖了搖頭:“這飯還沒吃完就打牌去了?”“你少說兩句吧,”張曉邊說邊站起來:“讓媽聽見了又找你毛病。”“我不說她就不找我毛病了?”春燕撇撇嘴:“還不是嫌我是個外地人。”說到這個她就一肚子委屈,結婚這三年婆婆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總說她是外地小城市的人,好像自己多高攀她兒子似的。其實,兩個人站在一起,無論怎麼看也是張曉配不上春燕。春燕身材勻稱,身高足有一米七。人雖說不上多漂亮,可白淨的臉上戴了一副黑邊眼鏡,清亮亮的眼睛,給人一種知性美。張曉的個子墊了增高鞋墊撐死也就將將夠一米七,皮膚偏黑,這使得明明比春燕小了兩歲的他倒好像比春燕大了幾歲。為人老實,做事情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春燕是大學生,有在大企業工作,一個月工資過萬。而張曉跟頭把式地勉強高中畢業,在一家隻有四十幾個人的小紙箱廠開叉車,一個月效益好的話也就掙四千多塊錢吧。多年以後,當兒子問起春燕當初為什麼會嫁給張曉的時候,春燕笑笑,她喜歡上張曉是因為他那就像是豌豆芽般的小眼睛,笑起來像極了自己的父親。父親在她八九歲正是需要父愛的時候去世了,所以,她把對父愛的渴望寄托在了張曉身上。結婚以後,張曉對她還算可以,可就是婆婆不喜歡她,雖不至於雞蛋裡挑骨頭的找她麻煩,可也是各種看不慣自己。婆婆雖然喜歡子賢,可也借故腰疼不管帶孩子。春燕產假快結束的時候著實發了一段時間的愁,婆婆不管帶孩子,孩子太小,請保姆又不放心。雖然春燕再三懇求婆婆,可婆婆就是不答應,還說什麼:“我這把年紀了,就是腰不疼也沒有義務給你帶孩子,這國家都準許我退休了你反倒給我派任務?我這工作了一輩子還不該歇歇?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我一分錢好處得不著他的,他現在給你掙吃掙喝的,你還不知足?還要我給你帶孩子?我這輩子還賣給你們了?”春燕無奈,娘家離這裡兩千多裡地,親媽還有弟弟家的孩子要帶,也是幫不上忙的。一籌莫展的時候,老公的大伯娘看不過眼了,讓把孩子給她送過去,她幫忙帶。老公的大伯娘家是整條正陽街最窮的人家,正陽街上雖大部分是老房子,可是像大伯娘家那樣破舊的房子也是獨一份。這也難怪,大伯去世的早,大伯娘自己拉扯兒子過日子肯定是辛苦。大伯娘喜歡孩子,可是兒子都三十好幾了,就是娶不上媳婦,她著急也沒有辦法。聽說春燕要找人帶孩子她就主動找上門來,一來她喜歡孩子,二來多少也能掙些錢不是?劉阿姨也不理會,反正不用她帶孩子,不耽誤她打麻將那就怎麼都好。就像今天,她吃過早飯就坐在了麻將桌前,春燕抱著孩子從她眼前過去她連眼皮都沒抬,心安理得地摸著她的麻將牌。“你這兒媳婦兒還挺老實的,你不給她看孩子她也不生氣。”胡大媽邊摸牌邊說:“我那兒媳婦兒可不行,我要是不給她看孩子她能反上天去,這不是老大剛上幼兒園,又想要老二呢。”“我就不慣她那毛病,一個外地女人還想讓我給她看孩子?”劉阿姨一臉的不屑:“要不是老大沒學曆,我說什麼也不會同意他娶這麼個媳婦兒的。”正陽街是這座城市最老的街道之一,街上的老住戶天生就有一種優越感,除了北上廣深,其他地方的人都瞧不起。就算你原本生活的城市比他這裡大也沒有什麼用,在他們這裡一樣是外地人。隻有條件不好,討不到老婆的才會娶外地人。反正劉阿姨是這麼認為,而且根深蒂固,不接受任何反駁。吳老頭兒端著小茶壺悠哉悠哉地走過來的時候剛好趕上劉阿姨連贏了幾把牌,隻笑得見眉不見眼,催著其他三個人給錢:“我這手氣也終於好了一回了,快,給錢給錢。”吳老頭兒看了一會兒,經常和他下棋的那幾個人都還沒來,他一時間也沒有什麼事做。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我說他劉阿姨啊,你家小兒子好啊,你看他帶回來那女朋友,你看那小姑娘,一看人就好。又漂亮又聰明,還會下象棋,能乾啊!”這明明是誇獎的話,可是聽在劉阿姨耳朵裡卻不是滋味兒,“小姑娘”幾個字著實刺激了她,她直氣得把手裡的牌狠狠摔在桌子上:“彆胡說,什麼女朋友?不過是普通同事,我兒子怎麼會看上她呢?”她這一通邪火兒發得眾人莫名其妙,特彆是吳老頭,好心好意地討好她幾句,不知道怎麼就拍馬蹄子上了。“這怎麼話兒說的?我看那小姑娘不錯啊。”吳老頭兒不知死活的又說。“你看著好,你看著好你給你兒子留著啊。我兒子,高大帥氣,又是研究生,他女朋友,怎麼也得模特標準的,隨隨便便大街上拉一個人來就行?又不是你那個隻能做車間工人的兒子,怎麼可能嘛。”劉阿姨徹底爆發了。吳老頭兒還想說什麼,常和他下棋的趙老頭兒來了,他及時拉住了他:“吳老頭兒,下棋下棋,看老太太打小牌有什麼意思?”“來來來,擺棋子兒擺棋子兒。”趙老頭兒一頓打岔,劉阿姨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可經這麼一鬨她手氣就背了,一連幾圈兒都沒胡牌,氣得嘴裡一直嘮嘮叨叨,不是埋怨彆人出牌慢了就是埋怨下家又碰她牌了,弄得幾個人都不開心。這一把她手氣好,眼見得幾張尋常張兒打出來她都能滿一條龍,又該她摸牌了,她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求菩薩保佑,保佑自己能自摸。隻見她先是閉了眼睛伸出手去摸牌,摸到牌並不著急翻過來,而是用大拇指按住牌麵,心裡一麵默默念叨著自己想要的牌,大拇指一麵慢慢搓了下去。眾人隻見她的麵色由疑重忽而變為沮喪,“什麼玩意兒!”她怒怒地把牌拍在桌子上,卻是張四萬。眾人知道她沒摸到自己想要的牌,都搖頭笑了,她下家也自然伸手要去摸牌。“彆動,”她上家錢奶奶一把推倒了自己的牌:“四萬我胡了!你們看看,獨砍四萬,這最後一張還是讓我給等到了吧?給錢給錢,五毛小胡一把,嗬嗬嗬嗬……”劉阿姨氣得連連深呼吸了好幾下,還是感覺透不過氣來:“五毛小屁胡你也胡?”“小屁胡也是胡,快給錢。”錢奶奶隻顧高興,也沒看劉阿姨臉色。“胡什麼胡?誰說我要打四萬了?”劉阿姨一把抓起四萬,順手從自己牌裡抽出一張南風來:“我打南風。”“你怎麼耍賴?打出去的牌還往回拿?”錢奶奶不樂意了。“我自己的牌,我愛打哪張就打哪張,”劉阿姨一賴到底:“我就把牌往桌子上一拍我說我要打了?就是南風,南風南風,愛要不要。”“你……你……你這個人可真賴皮。”錢奶奶雖生氣可也無可奈何,街坊四鄰的這些年,也不能因為打個小牌真跟她急了不是?“那啥,”胡大媽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南風:“我胡了,單調將,大四喜。”劉阿姨隻覺得腦袋裡進了一窩蜜蜂一般嗡嗡亂響,她氣急敗壞地把自己麵前的牌狠狠一摜:“不玩兒了,敗興!”小牌桌兒給她推的一側歪,桌上的麻將牌頓時如下餃子般劈裡啪啦蹦了一地。她起身就走,還不忘踢了一腳坐了一上午的小凳子:“敗興!一大早兒的就提那個外地女人,能不輸牌嗎?”看著她進了自家門,幾個老太太才湊在一起,麵麵相覷:“她今天這是怎麼了?”“誰知道呢,”錢奶奶撇撇嘴:“一口一個外地女人,什麼年月了還講究這個?我看她那大兒媳婦兒人就不錯,她不給人家帶孩子,人家就花錢請人帶,也不跟她計較。她倒拽的二五八萬似的,有她倒黴的時候。”“就是,她從來不管做飯,昨天是小兒子要帶女朋友回來她才做做飯,結果這小兒子給她帶回來個小姑娘她還瞧不起。”“其實她大兒媳婦兒還不是她自己挑的?當初她大兒子追街口兒開小賣店的小寡婦陸蘭蘭那咱們可是都瞧見的。她還不是為了分開人家才托人給大兒子說媳婦兒,形式緊急也沒挑沒撿,有人給介紹了一個她就硬逼著大兒子結婚了。”“這個老劉,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長得有幾分姿色,啥事兒都拔尖兒,越上年紀越能瞎擺活,也就她那大兒子聽話,兒媳婦兒也不是個多事的。”“嗬嗬,有的熱鬨咱們瞧……”幾個老太太說起劉阿姨家的事情就莫名的興奮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的時間就把劉阿姨家的事情翻了個底朝天。她們這裡議論什麼劉阿姨不知道,此刻她正坐在自家沙發上生悶氣。小兒子自從昨天追那女孩兒出去就沒回來,電話也沒打一個,她這心裡就不是滋味兒。這一早上的胡大媽又一個勁兒跟她誇她大兒媳婦兒好,她就不愛聽。偏偏打牌又輸了一上午,好不容易來把好牌還讓她們給攪和了,真是乾什麼都不順當。可是這生氣不管飽,她呆坐了一會兒肚子餓了,每天中午都是她一個人吃飯,她也懶得做,都是去街口兒的小吃店買碗餛飩吃。今天索性也懶得出門兒,隻給小吃店老板打了個電話,讓他送碗餛飩過來。等餛飩的功夫兒,她盤算著怎麼把那個小姑娘從小兒子身邊拉開。大兒子的媳婦兒不儘人意,這小兒子媳婦兒她說什麼都要選個自己滿意的。一想到大兒媳婦兒她就又是一肚子氣,當初隻是覺得她模樣脾氣都還可以,雖然是個外地人可看著也是本本分分的,好歹在工廠也是個乾事,坐辦公室,工作不累也不少掙錢,自己的兒子隻是個普通工人,這兩個人也算般配。隻是沒想到結婚之後麻煩不斷,人家做飯偏辣,她喜歡清淡,這吃飯就吃不到一起。人家給娘家打電話說家鄉話她更是一句都聽不懂。所以,每每看見大兒媳婦兒抱著電話嘰裡呱啦地說著家鄉話,還時不時地偷瞄她幾眼的時候,她就會果斷的推論出來人家一定是在罵她。就這樣,隻要一聽到大兒媳婦兒打電話她就來氣,可是她隻是猜人家罵她,並沒有真憑實據,雖然氣得頭疼胃疼哪兒都疼可也沒什麼辦法,在心裡就越發不喜歡她了。“還不如娶了那個小寡婦。”這個念頭忽然就蹦了出來,倒嚇了她自己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