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鬼殿的外三殿已經全部倒塌,內三殿本也有塌倒趨勢,也就在那時,環牆之上陡然爆出金光,將那紫氣儘數壓住。環牆上的金光向上流動,化作一道一道的金色字符,彙聚在天空之中,組成一個巨大字符,字符嘎嘎轉動,最終落回地麵,紫氣儘數被壓回縫隙之中,地揺終於停了下來。山林恢複了平靜,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黑暗之中,祁連隱約聽到有人在笑,那笑聲輕快,好似在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裡,她不由低低喚了一聲:“娘……”又過了一陣,似乎聽見有人在念書,那是師兄們在一起快活地念《桑中》:“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她不由又笑著喚了一聲:“四師兄!九師兄!”那自己呢,她四下看看,自己好似坐在一條遊船上,自天江水上朔流而下,搖搖晃晃。遊船輕輕搖動著,一陣冷梅香氣自鼻息間縈繞,過了一陣,船停了,她好似被人抱起來,溫柔地靠在一處,一個聲音輕輕喚他:“阿愚,阿愚!”阿愚?阿愚是誰?我叫祁連,我是沉淵最小的師妹。祁連微微睜眼,眼前是一個麵容狼狽的少年。林羿,哦,是他,隻有他會將她叫做阿愚。他送了自己那個字,愚公移山的愚山,在沉淵就隻剩她一人之後。報仇……雪恨……哈,真像個笑話。她連沉淵的墓殿都保不住,連沉淵弟子的屍骨魂靈都護不住。還談什麼報仇。林羿見一點點微茫的光自祁連眼中現了又去,又喊了幾聲“阿愚”,卻一點回音都沒有,他隻得脫下身上的外衣蓋在她身上,倚靠在她身側屈膝坐下,看著黑黢黢的洞穴,終也支撐不住,睡了過去。等林羿再醒來,身側卻無人,他慌忙起身喊道:“阿愚!阿愚!”一點幽光閃過,祁連自一處洞穴中走出來,霜劍微微散著藍光,充當光源。林羿道:“你修為損耗過多,暫時先不要用霜劍了。”祁連沒有理會,隻是道:“我走了一圈,發現此處洞與洞相連,每個洞口都有沉淵石人駐守,隻是石人年代久遠,不知是哪一輩先祖所立。”林羿自祁連手中將攜雲拿過:“不要用霜劍了。”祁連一點力氣都沒有,竟然就任憑林羿將劍拿了去,攜雲失去了祁連修為靈力,頓時去了光芒,林羿自懷裡掏出火折,光芒重現,溫熱的橙黃光暈下,祁連臉色雪白,一絲血色都沒有。林羿將火折和攜雲都塞給祁連,道:“我知道這是哪裡,明鬼殿內三殿外的回廊。”祁連這才想起林羿曾進入過明鬼殿,並且在這裡找到了她都不知曉的紫金玄鐵,自然要比自己更加熟悉,當下沉默不語。林羿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再多做解釋,自手中又抖亮一根火折,道:“明鬼殿共有九層,我之前隻是到這裡,就發現了紫金玄鐵,就沒有再向裡走,你同我來吧。”平日裡林羿是個十分疲懶的家夥,能倚著靠著,是決計不會站直了的,走路也吊兒郎當,浪來晃去,不見體統,可這時的他清冷下來,挺直若孤木一般。二人皆無話,二人一前一後,在黑洞之中穿來鑽去近兩個時辰,祁連想若是讓她自己這樣走,怕是早要迷失在一個洞一個洞裡,這輩子怕是也出不去了,可林羿則走得十分篤定,縱然眼前景象相似,也不見他有任何遲疑。“應該就是這裡了。”林羿站在一處石階下,祁連看那石階並非一階一階,而似擰著的巨蟒的尾巴,尾巴底部,有被劈砍的痕跡。林羿道:“這便是紫金玄鐵,你可放一隻霜蝶上去,試試它的不同。”祁連自霜劍中凝出一隻霜蝶,那霜蝶落入紫金玄鐵,周圍陡然結了一層冰霜,而玄鐵內部則隱隱有藍光流動,隻是霜蝶靈力有限,很快那場景也就消失了。果然與尋找鍛造兵刃的凡鐵不同,紫金玄鐵對於靈力的感知力度高出許多。林羿又道:“這是未煉化的玄鐵,隻是比普通的鐵稍微容易承載靈氣,若是煉化之後,玄鐵自生靈力,就會與你所修煉的武靈共生。”祁連道:“紫金玄鐵為什麼會在沉淵?師長們為何從不提起?”林羿點頭:“當有些緣故,你若是想知道,我查清楚了定講與你聽。”祁連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她心中這時好似一團亂麻,報仇、林羿、紫金玄鐵、沉淵,這些東西糾纏在一起,讓她隻覺前所未有的疲倦和焦躁。她從來簡單,這樣複雜的局麵讓她無所適從。二人繼續沿著那尾巴一路而去,走入了一個圓環形的地方,腳下的尾巴越來越巨大,凸起的脊柱幾乎讓人沒有容身之地,而身側也出現了玄墨一樣的高牆。祁連大概能猜到他們應該走入了內三殿,明鬼內三殿,乃是沉淵禁地,不可擅闖,可祁連也知道,此時若是繼續守著那些規矩,怕是二人都得命喪此處,如果向外退,更是決計找不到出路,將他們震入地底的震動到底源於何處,是地動?還是彆的什麼?她也全無頭緒。隻是無論心中有多少困惑,她始終無話,也不發問,倒是林羿有時會拿出乾糧和水,分給祁連,不過他存貨不多,沒多久也就見了底。林羿將最後一塊餅遞給祁連的時候,祁連沒有接,林羿道:“我還有的。”祁連低聲道:“說謊。““我……”林羿一哽,不知如何接話。祁連又道:“林羿,你莫要再騙我了,無論是想要利用我,還是對我好,都不要了。”林羿沉默一陣,才低聲道:“這是最後一塊,你一半,我一半,如此可好?”祁連看著推到她麵前的半塊餅,林羿眼眸如墨,靜靜看著她。祁連將半塊餅接過,林羿道:“阿愚,我若說我以後再也不會騙你了,一句都不會,你還願意相信我嗎?”“……”祁連不知如何回答,林羿自然知道,過了許久,他才道:“不怪你,都是我的錯。”林羿心中道,阿愚,你可知道,若是能再換得你信我一次,我哪怕現在立刻死了,都願意的。我願意對著沉淵那塊石碑上你所刻下的每一個名字起誓,我再不會對你說半句謊話,如有違背,就讓我被沉淵祭碑壓碎每一根骨頭。阿愚,你可願再信我一次。隻是少年畢竟有自己的驕傲,他該如何將這些話說給眼前已經幾乎絕望的少女聽,祈求她再相信一次。果然,祁連隻是垂首,一分回應都沒有。林羿的手指壓進掌心,從來巧舌如簧,現在也拙嘴笨舌了。二人終於站在了一扇高聳的石門前,此處石門同其他地方都很不同,石門上精心雕刻了十八幅石刻畫,石刻的風格比林羿在山裡找到的那些石刻要更加古拙,但隱隱看得出一脈相承的感覺。而那巨蟒的身體則自底下壓入石門裡麵,依舊沒有到儘頭。石門太高,最上麵的石刻畫看不分明,林羿正在想如何上去,祁連催動攜雲,雖然一言不發,但林羿也知曉她的意思,踩上攜雲,二人一起飛到了石門最高的地方。二人一幅一幅細細看下來,林羿道:“你看這最上麵,是不是盤古開天?”祁連點頭。林羿接著道:“第三和第四幅……一個人和一條龍相對而立……難道這條龍是傳說中那條後來變成紫金玄鐵的龍君紫帝?”祁連也不知道,二人於是順著繼續看下去,卻不料接下來連著的四幅石刻卻都消失了,似乎是被什麼人拿利器削走了一般,至於接下來的幾幅,就與沉淵大事記中記載的差不多了,都是沉淵創立之後舉宮出動的幾件大事,中原盟會、黃河之變、護守長安等等。林羿疑惑:“這幾幅是誰削掉的呢?”祁連帶著他禦劍回到地麵,然後將攜雲遞過去,林羿看了看攜雲,又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削砍印記,那印記雖然久遠,但是攜雲本比普通劍要細三分,削砍的印記很獨特。林羿兩相對照,當即明白,對祁連道:“是你父親?”祁連點頭,這時她也明白了,當年沉淵被毀,或許還有隱情,而這其中與紫金玄鐵怕是真的脫不開乾係。林羿又道:“若是如此,那麼你父親一定也看過《周鑄》,而且說不定裡麵那篇文章就是他留下的。”“《周鑄》?是什麼?”林羿語塞,想起那時為了讓《周鑄》裡的鑄造之法不被旁人拿去,用計讓祁連弄碎了那書,不禁有些赧然,但到了這時,他也沒辦法繼續隱瞞,隻得道:“我在書庫中找到了這本書,裡麵記著紫金玄鐵的鑄造之法,紫金玄鐵與凡鐵不同,若是不懂鑄造的方法,也不過就是比普通鐵器鋒利一點而已。”“如此。”祁連倒是沒再追問,林羿轉身,推了推那門,縱然他沒有修為,卻也能感覺到那石門之上有一個回環的靈氣流,傳來壓迫之感,他問祁連:“你有法子打開嗎?”祁連道:“我試試。”林羿退後,祁連以吞鯨決運起攜雲,一小串霜蝶自攜雲飛出,按照石門之上的靈力流飛動,那靈力流以肉眼自然不可見,但是隨著霜蝶的飛舞,慢慢顯露出形態,那是一個八環鎖。鎖中心有鎖孔,那鎖孔的樣子二人都很熟悉,二人不約而同喊道,“夕光!”“夕光!”祁連一直將夕光戴在身上,卻不料就在她將夕光送到鎖眼之處時,忽然憑空鑽出一隻鬼手,將那夕光攥在了手裡。二人一驚,就聽蕭章的聲音自黑洞中傳來:“原來沉淵還有這麼多寶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