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是這些,還不至於將一個大學生變成重度抑鬱症患者吧?”薑尚宇是西江大學的教授,在教育方麵他更有發言權。張建國點頭,“這孩子喜歡寫東西。”“作家?”尤一天驚喜道。張建國說:“我們家裡我爸是農民,我是打工的,整個張門沒有一個乾這個的,他說喜歡寫,一開始我跟他媽也都支持,尤其是外麵人一聽我兒子是作家,我也覺得有麵子,關鍵是他還能靠寫作掙錢,我和他媽都覺得挺好的工作,直到去年,他突然閉門不出,也掙不到稿費了,我跟他媽慢慢的覺得他這個工作不靠譜,而且外麵也傳,說他自閉了,瘋了,等等這一類流言蜚語吧,我跟他媽就不讓他寫了,又逼著他出去打工,結果每份工作都做不到一個月,而且人也越來越瘦弱,回家了跟我們也再沒對話了。”“一個作家,一個有夢想有理想的作家……”薑尚宇唏噓不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寫作夢是張信僅剩的信念,當夢碎了的那一刻,張信心理最後的堅持也被徹底擊垮了。白霧拿起手機說:“你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去把張信叫進來吧。”張建國起身,接過手機說:“這孩子怕受刺激,我求求你們,一會兒彆問太敏感的問題,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白霧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很快,張信進來了,緊張的坐在沙發上,身體坐的筆直,頭卻低著,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會時不時的往下滑,每次推眼鏡的時候他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僵硬。“一天,給他倒杯水。”白霧沒有立即展開提問,推著輪椅離開了辦公桌,來在茶幾前,停在了張信對麵。薑尚宇也將椅子推到茶幾側麵坐下,尤一天將水放在張信麵前,在張信身旁坐下,一拍張信的肩膀,“彆緊張……”尤一天的話還沒說完,張信忽然向旁邊移動,坐在了沙發邊,跟尤一天拉開了距離,尤一天尷尬的把手縮回。張信的病症似乎要比想象的嚴重。白霧想了想,開口說:“聽說你是作家,很榮幸認識你,我看你好像很害怕我們,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怕我們,我們聽了你父親的講述,我知道你不需要可憐,跟可憐相比,你最渴望得到的是人們的認同,是人們對你的認可。”白霧說的不急不緩,平平淡淡的,但是卻真的戳進了張信的心坎兒裡,張信抬起頭來看向了白霧,白霧也看著張信。“你的眼睛裡,有絕望,跟我一樣。”張信竟然開口了,而且是盯著白霧的眼睛說的,隻是語氣略顯冰冷。白霧感到驚奇,對眼前的張信更加感興趣了,“我想邀請你去我的書房,可以嗎?”張信微微搖頭,“你快死了,你的絕望是生命,我的夢死了,我的絕望是夢,它們一樣,我們無能為力。”張信的表現令三人接連感到意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就是現在的張信,沉默的時候他似乎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他開口,他就是這個世界,這樣的反差令人震驚。白霧原本想以張信是作家的身份為突破口,進而讓張信放下戒心,開誠布公的聊一聊,可張信卻反將一軍,他顯然猜到了白霧的意圖,所以才扯開了白霧內心的傷口,讓白霧不敢再套近乎。直到這一刻,三個人才恍然大悟,他們有些想當然了,覺得張信有重度抑鬱症,所以輕視了他,他們忽略了,張信跟張建國不一樣,這是一位接受過十多年教育的大學生,是個有文化有思想有心機有城府的作家。“人活著要往前看,但也要看腳下,我們都無法確定自己生命的終結日期,可能很遙遠,也可能就是下一秒,這是我們無法得知的,所以眼下的東西才更重要,你覺得呢?”白霧很坦然,既然注定要死,那就不要再去想是什麼時候,有時間想死亡,不如把不多的時間花在當下。張信沒有接話,而是說:“我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清白的,二十分鐘的時間的確可以做很多事,你們如果懷疑是我殺了田宇,就把我抓起來吧,對我來說,監獄也好,家也好,哪兒都一樣。”張信的聲音就好像有魔力一樣,能讓一個積極的人黯然神傷,他就像自帶灰色空間一般,隻要他說話就能把彆人的世界也變得黯淡無光。白霧說:“能給我看看你的手機嗎?”“我沒有手機。”張信回答。“不可能!”尤一天第一時間反駁道:“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可能連手機都沒有?”張信扭頭冷漠的看著尤一天說:“你的手機是用來做什麼的?”尤一天被問的愣了一下,“通話,聊天,看視頻,聽歌,打遊戲,支付轉賬,功能很多啊。”張信說:“我有過手機,我手機裡的通訊錄隻有我爸,我媽,我姐,手機也有聊天軟件,可我的手機一年不會響一次。”尤一天咽了咽口水,張信沒有朋友,也許有,但從來不聯係,“那,那你可以追劇啊。”“看那些人虛與委蛇,看那些人故作姿態,看那些人誇誇其談嗎?既然知道是假的,還樂此不疲的去追隨,是這個意思嗎?”尤一天被張信說的啞口無言,他自己就是娛樂圈裡的人,鏡頭前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他知道的更多。白霧看著張信,眼前這人令白霧覺得棘手,張信的話把他自己逼進了絕路,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審訊的三個人,可這也正是張信高明的地方,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一切都是他們的猜測,所以白霧根本無法確定張信就是凶手。如果張信不是凶手,他這樣的舉動足以證明他問心無愧,可如果他是凶手呢?這樣以退為進的手段,實在高明,因為張信不能證明自己清白,同樣,白霧他們也不能證明張信有罪。“既然這樣,你可以出去了。”白霧心知,張信這裡是問不出什麼線索了。張信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白霧忽然問:“能告訴我你寫的書是什麼題材的嗎?”張信回頭,莫名的笑了,笑的很詭異,“你相信這個世界有鬼嗎?”直到張信離開,尤一天這才鬆了一口氣,剛才那一刻,仿佛整個室內的空氣都要凝固了似的。張信是一名靈異作家,他所寫的故事全部披上了奇幻的外衣,但每個鬼故事又不那麼恐怖,因為在他心裡,人才是最可怕的。“這個張信很有問題,我懷疑他有暴力傾向和反社會人格。”薑尚宇一直在默默地觀察著張信,作為半個心理醫生,張信的言行舉止都透露出不祥的氣息。尤一天說:“他已經跟這個世界脫軌了,同時這個世界也容不下他,這有點像李載賢的第二人格,隻不過張信目前還很理性,還在有意識的控製自己,白哥,我覺得張信的嫌疑很大。”白霧沒有說話,張信所表現出來的異常,是個人就會覺得人就是張信殺的,可正因為如此,白霧才覺得不太對勁,張信所表現出來的自信,要麼就是自信找不到證據是他做的,要麼就是因為本就不是他做的,這讓白霧一時間有些難以判斷。“在沒有實質性證據的前提下,他們都有可能是凶手,讓王明進來吧,看看王明怎麼說。”白霧說。在張家的所有小輩裡,王明排老大,他的年紀也是最大的。王明和張信同時在廁所,一個在外間的洗手池,一個在裡間的廁所隔間,真比較起來的話,王明行動會更加方便,而張信的話為了避免打開隔間門發出聲音,也避免彆人進入他所在的隔間,他隻能從隔間的木板翻出來,又必須得走窗戶,可白霧和薑尚宇檢查過,廁所的窗戶並沒有留下痕跡。王明長的又瘦又黑,頭頂謝頂嚴重,所以明明四十歲左右,看起來卻很顯老。“先說一下你的家庭情況吧。”尤一天重新拿上紙筆準備記錄。“我這個也沒什麼好介紹的,上有老下有的就是我這個年紀,我媽有風濕性關節炎,還有白癜風和高血壓,現在跟我住在一起,有兩個孩子,老大十九了,今年高考,是男孩,老二十一歲,上四年級,我媳婦兒去年年初做過手術,乾不了活,現在正陪讀我兒子。”王明說的似乎很輕巧,但幾乎每一句話都在說明他現在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上有六七十歲的患病老母,下有衝刺高考的兒子和正讀小學的女兒,偏偏妻子不能工作,所以整個家的負擔全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白霧說:“身上的壓力很重吧?”王明笑了笑說:“能有什麼辦法?每天一睜眼這一大家人就得吃飯,我媽不用我操心,老太太有存款,可就這倆小的也得扒一層皮,現在上小學,區內的覺得教不好,就得花錢送去區外的,公立的覺得教不好,就得花錢送去私立的,除了日常活動要花錢,逢年過節的還得給老師們送禮。”尤一天插話說:“不是不讓送禮嗎?這種事一旦查出來可是要問責的。”王明笑道:“是不讓送,可有些東西不是法律法規就能管得了的,這送了禮跟不送禮,完全就是兩張臉,所以明知不能送,明明不想送,可這不為了孩子嘛。”世間事不就是這樣嘛,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大家都不容易,都不想送,可事實就是如此,人情這個東西是最難說的。“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這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白霧深知這一點,但也隻有無奈,故而將話題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