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家中人不多,林婉和陳玉忙活了一陣,便將年節所需要的東西備齊。冷槐巷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倒也十分熱鬨。周昭禹、淩懷瑾、李溶溶以及薛少德等人都有年禮送來,而趙成則毛遂自薦包了他們的一桌年夜飯。吃過年夜飯,李溶溶和看門的小子到箱子口放煙火,林婉便獨自提著燈籠到處走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晉安侯府附近,林婉自嘲地笑笑,便轉身離開。突然,街上傳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林婉心中一緊,這個聲音,她非常熟悉,每回蕭景行出征,就會響起。難道,他又要出征了?林婉探頭看著,果然叫一隊親兵從府中離開,她心想蕭景行大概已經出發去軍營了。正準備離開,身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婉婉。”林婉回頭,隻見蕭景行一身鎧甲,從馬上下來,向她走來。她心裡一緊,問道:“你要出征?”“嗯,北邊韃子來犯,連破兩座城池,陛下命我速速點兵,前往青州。”“那你可有備好……”她下意識地就要問他是否備好衣物和傷藥,從前她幫不了他什麼,隻能在這件事上用足了心,現在想來,他應該是不缺這些的。蕭景行從常福手裡接過一個盒子遞給她:“這是給你的年禮,正準備讓常福給你送去。我不在金陵的時候,你有事可以找常福。”“我……不用……”“隻是一些吃食。”蕭景行解釋了一句,林婉便不再拒絕了。“你要保重。”林婉忍不住囑咐了一句。就算她已經不是那個在家中等待的人,也仍然希望他能平安歸來。“好。”蕭景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說道:“等我回來。”林婉看著他上馬,背影漸漸遠去,明明是這樣闔家歡聚的日子,他卻要遠赴邊疆,而等待他的隻有冰冷的戰場。她突然忍不住追上去兩步,大聲囑咐道:“一定要平安歸來!”蕭景行眼中有笑意綻放開來,仿佛比遠處的煙火還要燦爛。年節過後,林婉再次忙碌起來,除了照顧錦繡閣的生意以外,她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了供錦比試上。過完元宵,宮裡的要求就下達了,今年比試的主題是龍鳳呈祥。林氏一族當年是憑借百鳥朝鳳圖獲得先太後嘉獎的,這種類型算是他們的特長。不過林婉也不擔心,她近來和幾位繡娘研究過這種繁複華麗的繡品,已經想好要如何呈現出最好的效果。錦繡閣的繡娘如今有四位,其中兩位繡技平平,但基本功紮實,所以隻是做一些基礎的繡活。另外兩位繡技都是非常出色,林婉時常和她們一起討論。而且林婉也不藏私,她會的也都願意教給她們。她覺得一種繡法要想更加精進就要讓更多的人來學習,至於學得好不好這還得看個人有沒有天賦、夠不夠勤奮。就比如湘繡、蜀繡、蘇繡等等,人人都能學,但大成者卻在少數。不過也正因為這些人,才能將那些繡法發揚光大。而林氏繡法就剛好相反,不許外人學習,也不傳女兒媳婦,所以才會止步不前,到這一代,也隻有一個林俊磊繡技不錯。如此下去,沒落是遲早的事。幾人又就龍鳳呈祥的構圖以及細節商討了一陣,才最終確定要使用的針法和絨線。大部分使用的線錦繡閣都有,隻除了最關鍵的一種——金線。龍鳳呈祥寓意吉祥,且又是皇室貢品,絕對少不了金線,而且這金線還不能粗糙爛製,不然不僅繡不出精致的圖案,反而讓人覺得土氣。想來想去,林婉定下了幾家供應商的金線,便開始潛心設計圖案和配色。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那幾家供應商紛紛表示金線已經沒有存貨了。林婉隻能拖人往更遠的地方去找,卻被告知全都沒有好的金線了,買回來的那些粗細不勻,色澤暗淡,根本沒法使用。這下錦繡閣的人都緊張起來了,眼看著供錦比試日期越來越近,要是沒有金線怎麼交出好的作品?林婉安撫了眾人,然後將自己關在繡房一整天,天黑才出來。“姑娘,怎麼樣?要不我們再往遠一些的地方去找?我就不信了,難不成全天下的金線都被賣光了?”陳玉雖然這麼說,但心裡也有些打鼓。金線的事她跟趙成說了,趙成又找了淩少東家,淩少東家都沒找來金線,他們還能怎麼辦?“不必了,”林婉微微一笑,有些疲憊地說道:“我已經想到了一種新的方法,不用金線,而且比使用金線的效果更好!”“真的?那太好了!”陳玉往裡探頭,“什麼法子,讓我瞧瞧!”“你又不懂,我繡了這麼久,快要累死了,你快陪我去吃飯!”林婉拉著好奇不已的陳玉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特意囑咐其中一位繡娘:“荷娘,你幫我看好,我待會兒過來取,暫時不要讓人進繡房。”荷娘應了,拿了針線就坐在門口做活,其他人也都在各自忙活各自的。過了一會兒,有個繡娘有問題請教荷娘,荷娘為了示範,起身去找了點東西。荷娘剛走,另一位繡娘徐嬸就偷偷進了繡房。隻是她沒想到,他一進屋就被趙成給逮了。林婉和陳玉也回來了,見被抓住的徐嬸,倒也沒有多意外。“是你告訴明月坊的人我需要金線,然後讓他們先一步將我選好的金線買走的吧?”“東家,您誤會了,我隻是好奇……”徐嬸辯解道。“好奇?徐嬸你最近和明月坊的人見過麵吧?”這事還是薛少德告訴她的,他無意間撞見徐嬸鬼鬼祟祟的和人見麵就跟李溶溶說了一嘴,李溶溶知道林婉最近的事,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便特意提醒了林婉。“所以你並不是真的不需要金線,而是故意引我出來?”徐嬸也察覺出不對了。陳玉罵道:“沒錯,也不枉姑娘費心一場,終於揪出了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徐嬸,東家待我們這麼好,你怎麼能這樣做呢!”荷娘聽了來龍去脈,不解地問。“還不是因為你!彆以為我看不出來,她更器重的是你!你年紀比我小,憑什麼待遇比我好?”徐嬸憤憤不平地說道:“明月坊的東家可說了,以後我到明月坊去,那就是一把手,他們答應給的薪酬也比這裡高!”“行,那你走吧!錦繡閣不留不忠之人!”林婉說道。“姑娘,這樣就算了?應該將她送官查辦,打她幾板子才好!”陳玉看著徐嬸出了錦繡閣直接進了明月坊,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林婉安慰她:“這事我們知道是明月坊做的,但無憑無據的事,咱們能拿他們怎麼樣?再者,這事明麵上並未對我們造成損害,我們告他們什麼?而且,你還想我再打一次官司啊?”“可是這也太便宜他們了!還有那個徐嬸,看著挺老實的一人,真是氣死我了!”“陳玉姑娘不用氣,徐嬸離開錦繡閣是她的損失,她一定會後悔的!”荷娘看得清楚,外頭的繡坊可沒有錦繡閣這麼好待遇的。更何況東家人還好,這更是難得了。“後悔也彆想再回來!哼!”陳玉罵了一聲,又忍不住歎氣:“可是,我們還是沒有金線……”“所以,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找到金線!”林婉歎了口氣,又說道:“隻是時間不多了,要實在沒有辦法,我隻能用彆的線代替,隻不過效果要打折扣……”話音剛落,淩懷瑾就走了進來,臉上帶著興奮之色:“你要的金線有著落了!有個熟人送了一匣子過來,今晚估計就能到淩霄莊。不過行不行還得你親自看,再等等吧!”林婉心裡升起了一絲希望,說道:“不能再等了,他們今晚到淩霄莊,我們現在趕過去應該剛好可以和他們回合,我親自去!”“我和你一起去!”淩懷瑾牽了馬過來,“城外路難走,騎馬比馬車快!而且淩霄莊我熟!”林婉猶豫了一下,但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等等!”趙成提醒道:“現在已經接近酉時了,城門恐怕已經關了。”“我有辦法,先去城門口!”林婉兩人來到城門口,果然城門早已關閉,林婉拿出一塊令牌,那守門的將士一看,便立馬開了城門放他們出去。“蕭景行給你的?”淩懷瑾瞄了那令牌一眼,不滿地撇撇嘴:“早知道要靠他,我就不來了!”“你現在後悔也晚了,想回去還是得用這塊令牌。”令牌是蕭景行放在年禮裡麵的。她看到的時候嚇了一跳,她曾經聽他說過,這個令牌不僅可以叫來城門,危急時刻還可以調動他的親兵。沒想到以前沒用上,現在倒是派上大用場了。淩懷瑾冷哼一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淩懷瑾,你今年多大了?”林婉突然問道。“二十有三。問這個做什麼?”林婉笑道:“那你比蕭景行小,你應當喚他一句兄長。”蕭侯爺和淩家主是雙生兄弟,蕭景行和淩懷瑾自然就是堂兄弟了。林婉不禁有些感歎,難怪這兩人都長得好,外貌還有些許相似,原來竟是一脈相承。淩懷瑾聽了林婉的話就愣住了,半晌才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想得美!”兩人一路飛奔,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淩霄莊。一個壯漢便立馬將箱子送了上來,林婉打開一看,果然各種金線都有,而且其中最細的那種比她預想的還要好,就算在平常,她也未必買得到這麼好的,尋找金線的人必定費了很大的力氣!“多謝壯士……”林婉見那壯漢捂著手臂,才發現他手臂上被劃了一道口子,急忙問道:“你怎麼受傷了?”“沒事,就是路上遇上山匪,看我們就兩個人,所以就動手了。我沒啥事,就是我家將……蔣老大護著這寶貝箱子,被人砍了一刀……”“他沒事吧?我去看看他!”林婉往裡麵走去,隻見房裡一個男人背對著她,正在讓大夫上藥。林婉在門前停下腳步,問道:“蔣……蔣老大,你怎麼樣?”“沒事,”那人粗聲粗氣地回答,又說道:“天快亮了,趕緊走吧!”“好,那……你保重!”林婉吸了吸鼻子,留下足夠的銀錢,轉身和淩懷瑾一起離開了淩霄莊。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快到城門口,林婉才開口問:“剛剛那人是不是……是不是蕭景行?”一開口,鼻子就酸了。淩懷瑾撇撇嘴,貌似不在意地說道:“既然想知道,剛剛乾嘛不進去問清楚?”其實有人找上淩家的商隊說能提供金線的時候他就猜到是蕭景行的人了,但是他沒想到,他會親自趕到淩霄莊,還讓自己傷成那樣。真是蠢到家了。“他不想讓我知道。既然他不想,我又何必強求?”林婉回答。她了解他,他從不願意讓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麵,所以才會假裝不認識她。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身體、他的氣息、甚至他背上的每一道傷疤,她都非常熟悉。她沒有想到,他竟然私自離開軍營,隻是為了將這一匣子金線送到她手裡!而且為了這些金線,他竟然不顧性命和山匪拚命!他怎麼這麼傻!林婉低下頭,任由眼淚無聲地掉落。林婉走後,蕭景行上好藥便和下屬一同離開淩霄莊,他是私自出營,必須連夜趕回去。下屬看他背後滲出的血跡,忍不住為他感到不值:“將軍,你拚了命做了好事卻不讓少夫人知道,這也太虧了吧!”蕭景行沒有糾正下屬對林婉的稱呼,反而嘴角輕揚,說道:“她知道。”而且,她哭了。她總是這樣,每次他受傷回家,她都會親自替他處理傷口。她的動作很熟練,但是他知道她在哭。隻不過她從來不讓他看見,所以他也當作沒看見。其實她從來不知道,軍營裡有專門照顧他的軍醫,上藥的時候比她穩多了。可是隻要有她在,他就不覺得痛。隻要她還在他的身邊……蕭景行抓緊韁繩,目光變得更加堅定,揮動馬鞭,繼續在夜色中疾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