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到了太後壽誕之日,一大早淩懷瑾的馬車便停在了冷槐巷林婉家的門前。他今日穿得倒是低調了些,不過那絳紫色的長袍上用金線繡了暗紋,仔細看便看得出來,依舊是不失華貴卻無比騷包的風格。“林姑娘,早啊!”淩懷瑾從馬車裡出來,笑吟吟的模樣,讓林婉都覺得心情晴朗了幾分。“承蒙少東家看重,竟親自來接我,實在是榮幸!”林婉一身月白色長裙外搭藕荷色長衫,腰間束緊,沒有多餘的飾物。明明是一身乾淨利落的打扮,可穿在她身上卻意外地好看。淩懷瑾愣了一下,卻正對上林婉帶著笑意的眼睛,不自在地彆過臉去。“宮裡頭規矩多,你可要小心點……”囑咐了一句,淩懷瑾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惡趣味地笑道:“不過林姑娘對於那些規矩想必是熟悉的,畢竟,從前的蕭家少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知禮守禮、端莊自持呢!”原以為她至少會有些尷尬,卻不想眼前的女子一揚頭,毫不在意地回答:“那都是裝的!”淩懷瑾從她眼裡看不到一絲勉強,又看著她大步跨上馬車,動作說不出的灑脫不羈,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會兒,最後緩緩地笑了。林婉其實也一直在注意淩懷瑾,她總覺得這個人看上去單純好說話,實際上是個心思狡猾、深不可測的人,果然剛剛在他臉上捕捉到的一絲陰險表情,讓她覺得這個人恐怕又有什麼奸計。於是她跳下馬車,將袖袋裡的一個牌子交給了陳玉,交待道:“若是我不回來,你就拿著這個牌子去淩氏錢莊。”“姑娘……”陳玉見她這般鄭重也不由地擔憂起來,“你進宮不會有危險吧!”“放心,不會有事的!”林婉將牌子放到陳玉手裡,拍了拍她的手。淩懷瑾在她身後突然眯起雙眼,對身邊的管事說道:“那牌子,看清楚了嗎?”管事搖搖頭,“沒看清楚,不過有幾分像。”“讓人盯著那丫頭。”馬車從皇宮西側門進去,林婉跟著淩懷瑾見了幾位負責太後壽辰的宦官,因為此次舉辦壽宴的許多物品乃至太後喜歡的民間戲班子都是淩家商行提供,所以這些宦官對淩懷瑾都十分客氣。而正如林婉所想,在淩懷瑾許諾的重金之下,劉熠表示隻要周昭禹不乾涉榮家產業的去處,這事就成了。從劉熠處出來,便有人來給淩懷瑾傳信,說寧王殿下同意見他,讓他到一處偏殿等候。“你連寧王殿下的行蹤也了如指掌?”林婉又有些意外。淩懷瑾搖頭,“我可沒有那樣的神通,不過是猜測一番,便想到今日是太後娘娘壽辰,在金陵的皇子必定早早入宮拜壽。首先去皇上,再去後宮拜見太後,最後肯定得去拜見皇後。今日事務繁多,皇上想必也沒有多少時間寒暄,而太後那邊也就是走個過場,算算時間,便能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從皇後宮裡出來。”“所以你讓人在皇後宮外等著,等寧王殿下一出來,便有人去替你送信?”林婉暗想,宮裡竟然都有替他做事的人。林婉了然地笑笑,又問:“你為何不直接去寧王府見寧王殿下?”“還不是我那做兵部尚書的舅舅,他那職位你知道的,我不好直接和寧王殿下打交道。反倒是我今日借著壽宴的事光明正大地見他,反而比較好。”淩懷瑾的舅舅便是薛少德的父親,位高權重,但是絕不參與黨爭。兩人跟著周昭禹派來的小太監進了一處偏殿,沒想到周昭禹已經到了,見到林婉和淩懷瑾一起過來,有些訝異。“不請自來,寧王殿下莫怪。”林婉笑著拱手,“我今日是淩少東家的……幫手。”淩懷瑾眨眨眼,也笑道:“幫手,的確是,等出了宮,我付你工錢。”“少東家客氣。”林婉自然地接話,淩懷瑾卻看向周昭禹,“想見寧王殿下一麵可真不容易。”周昭禹知道淩懷瑾多次送信想要私下見自己一麵,但是一來他剛回金陵替榮家奔走抽不開身,二來他不太喜歡跟這些狡猾的商人打交道,所以故意避開了。“請坐。”周昭禹請兩人在長廊上落座,又吩咐人端上了一壺熱茶。這宮殿雖然地處偏僻,但在這樣的季節卻並不顯得蕭索,反而因為種了許多四季常青的植物,而顯得生機盎然。林婉看著院子裡的景致發呆,淩懷瑾則和周昭禹談起了榮家的事。周昭禹沒想到淩懷瑾一個商戶竟對朝中之事如此了解,心中有些意外。“寧王殿下,榮家若能戴罪立功,要恢複往日榮華不無可能。”周昭禹輕歎,“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隻要她……他們一家安然無恙,便足夠了。”林婉一愣,她以為榮家和周昭禹關係親近,周昭禹為了救榮家不遺餘力雖有亡妻之故,但未必不是想要多一個助力。卻不想,他的願望竟如此純粹。隻因為他們是亡妻的家人,所以他便代替她守護他們。一時間,林婉對於寧王又高看了幾分。“殿下放心,而且淩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就連邊境也有人手,照顧一下榮家不是難事。”林婉說道。“真的?”周昭禹果然高興,“若能如此,我先在此次謝過淩少東家了。”淩懷瑾暗暗瞪了林婉一眼,對周昭禹笑得一臉燦爛,“殿下所托,淩家必定做到。”有了淩懷瑾的保證,周昭禹對於榮家產業的去處已經不在乎了,隻要能將人救回來,那些身外之物,舍了便舍了。談好了事情,淩懷瑾借口方便要走開一會兒,隻留下林婉和周昭禹兩人,剛開始兩人還有些拘謹,後來卻越聊越投機。林婉驚異於周昭禹生於皇室卻心思純淨,不屑於權謀詭計,反而有著一顆悲憫天下的心。周昭禹對林婉也十分意外,最初他隻聽說她是個不懂禮數、膽怯懦弱的野丫頭,後來又聽說她變得知書達理卻刻板無趣……現在看來,哪一個都不是真正的她。“彆人都說你離了侯府如何如何,但我覺得,你離了侯府一樣過得好,不,是過得更好。”林婉訝異地挑眉,不過嘴角卻有些得意地翹了起來,“承蒙殿下吉言。”“不過,這世道終究是對女子太苛刻,你若有難處,都可以與我說。”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幫你,與阿景無關。”看著他關心的目光,林婉心中一暖,這個人實在太好,如此溫柔,又如此洞察人心。“多謝。”林婉正要舉杯謝他,門口卻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麼?”林婉沒想到蕭景行會來此處,今日沒有上朝,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玄色的長袍,腰間襯了玉帶,明明是比平日稍顯喜慶的裝扮,此刻看著卻反而更添了幾分寒氣。林婉不喜歡他這副模樣,好像是來捉妻子奸情的丈夫一般,他們又不是孤男寡女……不對,淩懷瑾那廝怎麼還沒回來!“寧王殿下,我先告辭了。”她實在不想麵對蕭景行,和周昭禹說了一聲便告退了。蕭景行臉色鐵青地看著她離開。“阿景,你怎麼來了?”周昭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蕭景行走了進去,林婉立馬加快腳步。剛走到殿外,就碰上了淩懷瑾。“淩少東家好雅致,連宮裡的茅房也能逛上半日!”林婉總覺得這人沒安好心。“是久了點啊。”淩懷瑾一笑,也沒解釋,“壽宴要開始了,今日可是大場麵,咱們也去看個熱鬨!聽說今日那紅雨樓的花魁還原了西域的胡旋舞,咱們可有眼福了!”紅雨樓的花魁便是柳依依,林婉斜了淩懷瑾一眼,懷疑他不懷好意。果然這廝又說道:“聽說這花魁還是晉安侯世子的心頭好,是他親自帶進宮來獻舞的。”林婉不再理他,徑自向前走去。身後淩懷瑾還在自言自語:“蕭家人可真狠得下心,為了討好太後娘娘,連自己的女人也能送來討好彆人,也不怕被誰瞧上要了去!”“你想多了,人家若是不願,晉安侯府也不會綁著人進宮。”林婉解釋了一句,淩懷瑾卻隻是不屑地笑笑,沒再說什麼。延壽宮場麵果然盛大,畢竟是太後生日,本朝又是以孝為大,連皇帝都不敢怠慢。林婉和淩懷瑾跟在宦官劉熠身邊,上賓是做不了了,但因為劉熠的麵子,他們與那些待會兒要在壽宴上表演節目的戲團、舞團安置在一處,倒也算暢行無阻。“林姑娘!”有人喚了她一聲,林婉回頭,卻發現是穿著一身異域紅裙的柳依依。柳依依身姿苗條,穿這種較為裸露的衣裙倒反而顯露出她的好身材來,前凸後翹,惹人遐想。“蕭景行豔福不淺啊。”淩懷瑾嘀咕了一聲。誰都知道柳依依賣藝不賣身,她才情過人,雖為青樓女子卻仍有一身孤傲,對人疏離,卻唯獨對蕭景行與眾不同。林婉麵色微微一變,卻還是笑著向柳依依打了招呼,誇讚道:“柳姑娘這一身非常好看,是自己做的?”柳依依點點頭,“我是按照書上的描繪和圖案摸索著做出來的,那些書都是世子爺帶回來的……林姑娘覺得如何?”淩懷瑾諷刺地笑了一聲,柳依依則往林婉臉上看去,而林婉卻仿若未聞,繞到柳依依身後,撩起她的秀發,說道:“衣裳與西域的並無兩樣,隻是這頭發卻不太適合,若是你信得過我,不如我替你改一改吧!”“你去過西域?”旁邊有個嬤嬤問了一聲。“不僅去過,從前還跟當地人學過。”“真的?”柳依依眼睛一亮,又頗為遺憾地說道:“若是早知道,我必請你來指點我。”“柳姑娘舞樂方麵造詣極高,想必一定能讓太後滿意。”至少蕭景行是滿意的。柳依依開口道:“那就麻煩林姑娘了。”林婉拿起梳子替柳依依梳頭,不知怎麼突然想起蕭景行來,他很少對她有什麼親密的舉動,唯獨在纏綿之際愛撫摸她的長發,甚至還誇過她那一頭長發長得極好。現在看來,他當時喜歡的,也不一定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