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舒走到他旁邊坐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無意看了她一眼。她衝他笑,他不由也笑了:“你怎麼在這裡?”楊舒把衣服交給孟淮北,笑說:“我來親眼見證鐵人孟老總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啊!”孟淮北吸吸鼻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楊舒遞給他一張紙巾,又跟變戲法似的從包裡掏出一瓶罐頭:“我小時候感冒了就特彆想吃罐頭,隻要吃了感冒馬上就會好,你也試試!”孟淮北擦了鼻涕,更加覺得愁懷滿緒。生病的人總是希望有人關心的,可他希望那個人是李雲霓。夜裡發燒的時候,他放棄自己的堅持,主動給李雲霓打電話,他們分開十天,他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簡直覺得貪婪,可接電話的是個男人,那聲音他很熟悉,是周程。這邊深夜,那邊是淩晨,夢醒時分,李雲霓和周程在一起。孟淮北掛斷電話,心一分一分地下降,這段日子他執拗,是因為他以為他們並沒有結束,李雲霓總有一天會回來,可他想錯了,或許出國本身就是個借口。就此病倒,簡單的傷風發展成重感冒,扁桃體也發炎了,高燒不退時,恍惚還在想或許隻是誤會,或許他們隻是湊巧在一起,清醒時又覺得自己犯賤,如果一切都不曾改變過,為什麼這麼久了李雲霓一個電話都沒有?孟淮北盯著楊舒,相戀多年,還不如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他接過罐頭,喝了一口,覺得太甜了,嘴上卻說:“恩,的確管用,我已經覺得好了一大半了!”說完又極不配合地打了大噴嚏,鼻涕眼淚齊報道,楊舒撲哧笑了,把罐頭拿回來:“我記得有人說過,感冒是一種寂寞的病,越寂寞就會拖得越長,小孩子比較容易滿足,一瓶罐頭就能得到心靈的慰藉,病自然好了,成年人就不同了,欲望多,期望多,奢望也多,無論擁有多少都不肯知足,所以,病才會不容易好!”孟淮北側頭:“這個說法不科學。”楊舒垂下眼睛:“看吧,就是一個說法而已,你卻要較真是否科學,你活得太累!”孟淮北不做聲了,楊舒看藥快沒了,站起來去找護士,護士很忙,隻說馬上過來。楊舒站在孟淮北麵前:“如何?敢讓我替你拔針嗎?”孟淮北狐疑:“你會嗎?”楊舒不答反問,臉上帶著淺淺地笑:“你敢嗎?”孟淮北趕鴨子上架,把手伸到楊舒麵前,心想不就是一個針頭嗎?還能鬨出人命是咋的?可楊舒一上手,他就後悔了。還沒撕膠布就要拔針頭,好不容易撕了膠布,拔針的時候膠布又粘了回去,針頭沒拔下來,反倒在血管裡轉了一圈。楊舒一臉賠笑:“這回肯定行,肯定行!”搞了一溜十三招,針頭總算順利離開孟淮北的血管,可他的手背卻淤青了一大片。孟淮北無奈地看著楊舒:“我說,你這是第一次拔針吧?”楊舒搔搔頭:“算是吧,第一次人體試驗!”孟淮北哭笑不得:“這事不賴你,真的,相信你是我不對!我真傻,真的!”楊舒坐下來:“你就彆喊冤了,大不了我請你吃飯,吃海鮮!”孟淮北穿好衣服,將文件袋拎起來:“難得你這麼大方,就給你這個麵子!”楊舒將他領到一個小攤前,指著鍋裡的魚丸、蝦丸、蟹棒笑說:“喏,海鮮,隨便吃,隨便吃!”孟淮北鬱悶了:“這是海鮮,你把它們扔海裡,看它們會遊泳不,它們有腮嗎?”楊舒拍拍他:“先彆氣啊,這裡的麻辣燙是最好吃的!”孟淮北不領情:“我扁桃體發炎,吃不了辣!”楊舒給他找了碟子:“那你就吃不辣的,我這可都是為你好,喝點熱熱的湯,對感冒十分有好處!”孟淮北這才勉為其難地坐下,小店裡人不多,坐著三三兩兩的人,有穿著校服的學生,有年輕的情侶。孟淮北吸吸不通氣的鼻子,拿起筷子夾碟子裡的菜,楊舒不斷往他碗裡拿一串一串的菜,嘴裡嘟囔著:“這個好吃,這個味道絕了,這個最棒不吃會後悔!”孟淮北簡單吃了一些,雖是不辣的口味,湯裡卻還是有辣味,刺激地他打了噴嚏,鼻子隨即也通了,楊舒笑得得意:“看,我說得沒錯吧,我猜,你接下來會變得很困。”孟淮北自認精力充沛,幾年來他每天都睡得很少,他搖頭道:“下午我還要回公司!”楊舒聳肩:“感冒的人應該多休息!”孟淮北不肯放鬆,匆匆吃了好多東西,可吃完了,眼睛就開始打架,楊舒滿臉看好戲的樣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還是回去休息吧,你現在的狀態,就算工作也是頭腦不清晰,思維混亂,萬一出點差錯,你可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孟淮北總算服軟,他給於瑞電話,囑咐他下午處理一些事情,於瑞一一記錄,最後笑說:“今天可彆安排我加班,我要去參加同學聚會。”孟淮北發著鼻音:“好吧,剛才說的事情,你先處理了,剩下的明天我回去再說。”收了線,楊舒送孟淮北回家,孟淮北將車鑰匙交給楊舒的時候,滿臉不信任:“先說,這不是你一次開車吧!”楊舒把鑰匙扣套在食指上,來回晃動著:“小瞧我,你就放心吧,保證讓你感覺不到車在行駛!”兩人上車,楊舒要先將車倒出來,她朝後看著,一邊倒車,一邊踩了油門。車子猛地朝後麵倒去,孟淮北嚇了一跳:“你到底會不會啊?倒車還有踩油門的?”楊舒握著方向盤:“失誤,絕對失誤。”她發動車子,車子立刻不受控製地向左拐,直接衝上馬路牙子,孟淮北徹底放棄希望了:“算了,我還不想這麼早離開人世,換我開吧!”楊舒嘿嘿地笑:“你能行嗎?”孟淮北走下車:“肯定比你行!你真的會開車嗎?”楊舒窘迫地玩著手指:“怎麼說呢?我路考過了之後,就沒摸過車!”兩人交換位置,孟淮北平穩地駕駛著車子。途中手機響了,孟淮北看了一眼,整個人都愣住了,楊舒朝屏幕偷瞄,上麵顯示著“雲霓”兩個字。楊舒記得,孟淮北和李雲霓是一對,可他們不是分手了嗎?她豎起耳朵滿臉八卦,打算竊聽這個秘密。孟淮北開著車,猶豫了好半天,才接起來,卻不說話,李雲霓也似乎在沉默著,隔了好半晌才說:“淮北,你還好嗎?”李雲霓的聲音很特彆,微微有些沙啞,尾音中卻又拖著一絲尖銳。孟淮北硬著心腸說:“好不好,跟你還有關係嗎?”李雲霓那邊沒動靜了,過了一會,才傳出隱約的哭聲,孟淮北也吸吸鼻子,眉頭緊蹙,像是在隱忍什麼,李雲霓說:“我有好多話想要對你說!”孟淮北刺痛了,有好多話?關於周程?關於分手?關於她最後的決定?孟淮北苦笑:“你不是早就做出決定了嗎?就在你出國的時候,你已經選擇另外的人和事,放棄了我!”李雲霓急急地解釋:“不是的,淮北,我……”孟淮北打斷她:“再說什麼也是無濟於事,如果你在乎我,為什麼一走這麼多天都沒有消息,如果你在乎我,為什麼會跟周程在一起?”李雲霓尖叫:“那是因為我一出國就出了車禍!”孟淮北總算肯放下尊嚴和麵子:“你怎樣?傷在哪裡?現在在哪裡?我去看你!”李雲霓抽泣著:“我已經沒什麼事了,都是輕傷,就是左腿骨折,需要休養一陣子。”孟淮北覺得心疼:“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李雲霓哭得更厲害:“我離開的時候,你說分手,我怕你再也不會理我了。可我就是忍不住,我想你!”孟淮北簡直覺得心都被灼傷了:“傻瓜,我這就買票去看你,你等著我!”掛斷電話,孟淮北的精神好了許多,楊舒莫名其妙地酸:“看吧,我就說感冒是寂寞的藥,人家一來電話,你立刻好了一大半!”孟淮北心急如焚:“我不回家了,直接去機場,你看我在哪把你放下!”楊舒不樂意了,連送她回家都不肯,竟然想隨便找個地方丟下她。哎,誰讓咱命薄呢?楊舒聳肩:“哪裡都行!”還算孟淮北有良心,找了個地鐵站放下楊舒,楊舒搭乘電梯走進地鐵站,嗚嗚的穿堂風吹得她十分冷,走廊裡人來人往,神色匆匆。地鐵裡人很多,楊舒找了個角落背靠著牆壁站住,左右都是情侶,親密地、旁若無人地炫耀著他們的關係,楊舒頭一次覺得自己形單影隻。她透過車窗,看外麵呼嘯而過的廣告和自己的臉,總有種荒涼、蕭條的錯覺。回到家中,蘇麗華不在,爸爸楊業明戴著眼鏡正在看報紙,楊舒靠過去坐下,笑嘻嘻地說:“老學究,又研究什麼呢?”楊業明笑了:“看看新聞,關心一下時事。”楊舒接過報紙:“這都是些家長裡短的新鮮事,能有什麼時事?還不如陪我下棋呢!咱們可好久沒有對弈了。”楊業明來了興致,父女倆忙不迭擺上棋子,楊舒聲明:“老規矩,讓我兩個子!”楊業明搖頭:“你都這麼大了,還要我讓你!”楊舒振振有詞:“你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還多,不讓我就是欺負我,你好意思嗎?”楊業明反駁:“棋局如戰局,隻有技不如人,沒有欺負一說。”楊舒不服氣:“我還真就不一定輸給你,不讓就不讓,誰怕誰?”父女倆說著就廝殺起來,象走日馬走田,殺得不亦樂乎。蘇麗華買菜回來,看到這一大一小在客廳裡邊廝殺邊叫囂,忍不住抱怨:“這一老一少沒個正形。”楊舒抽出空來回嘴:“咱們家有您一個有正形的就夠了!”蘇麗華將蔬菜拎進廚房,土豆切成片,辣椒切成絲,小蔥剁成段,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拎著菜刀就走進客廳:“楊業明,前個聽人家老王說退休工資漲了?你那有動靜沒有?”楊業明側頭:“沒聽說啊?”蘇麗華豎起眉毛:“等你聽說,黃瓜菜都涼了,人家老王還不如你資格老呢,現在退休工資比你高出小一千,是不是找領導了?你也趕快去問問啊?”楊業明出狠招,直接將軍:“你啊,彆聽風就是雨,政策都是一樣,怎麼可能差彆待遇?要我說人家老王工資高,肯定有高的道理,我去找,也是白搭!”蘇麗華揮舞著菜刀:“哎,你這人,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楊業明摸著下巴琢磨下一步棋怎麼走,嘴上說:“要麼一菜刀砍了我,要麼乖乖回去做飯!”蘇麗華嘟囔了一句“老沒正經”,乖乖回去做飯。楊舒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壓低聲音對爸爸說:“您對我媽可真有招,難怪都說一物降一物,我媽那麼個性子,到你這就服服帖帖的,半點毛病沒有!”楊業明微微地笑:“人這一輩子,最好的狀態就是合適。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互相都吃對方那一套。”楊舒咂摸這句話,一分神,楊業明已經直取黃龍,楊舒連忙嚷:“哎呀,我這步走錯了,重來,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