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現在怎麼樣了?”畢奕薇趕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來,一路跌跌撞撞闖進醫院,她慘白著一張臉死死地拽著季殊言的衣袖,紅腫的雙眼裡寫滿了擔憂和驚慌。季殊言心中一滯,他沉下聲音,靜靜地望著她,“婆婆睡下了。”他沒有說外婆的病情怎樣,隻是輕輕地道了這樣一句話。畢奕薇知道,他是在逃避。意識到這一點的畢奕薇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劇烈碾過一樣的疼。她知道或許這一次之後,即便是外婆能夠平安轉醒,外婆的生命也一定開始了最後的倒計時。她不敢麵對的,她所恐懼的,她害怕的,上天沒有對她有一點點的憐憫,很快,這一切就要降臨到她的麵前。畢奕薇臉上的淚,簌簌落下。她拖著沉重的腿一步步朝著外婆的病房走,推開房門,看著外婆沉睡著的蒼白的臉,她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在原地佇立了半天,過了很久,才慢慢轉身,走出了房間。季殊言跟上去,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裡他橫身將她攔在了自己的麵前,“畢奕薇,你看著我。”季殊言幽深的眼眸像夜間的繁星,嗓音喑啞得不像話,“你到底還要逃避多久才能學會麵對現實?”畢奕薇垂著頭,長長的睫毛下落下一片陰影,她沒說話,季殊言扶住她的肩膀,才知道她已經在發抖……季殊言的心像是被針猛地刺痛,他捏著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果然,淚水打濕了一張慘白的小臉,看上去讓人心疼至極,楚楚可憐。“我沒有逃避,”畢奕薇的聲音很小,幾乎隻是用氣息在說話,帶著令人心碎的哭腔,“我隻是不明白,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的溫暖,卻獨獨漏了我一個,連我最後的……最後的一束光都要被帶走了,就算我想逃,我還能逃到哪裡呢……”“畢奕薇,你有沒有想過,你心裡的那束光從來沒想過要一輩子照亮你?”季殊言凝視著她,畢奕薇抬起一雙淚眸,將視線回望,“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難道你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婆婆要在最後的這段時光裡,不斷地想要撮合你和彆人,你以為她隻是擔心你未來嫁不出去嗎?”畢奕薇怔怔地望著他,季殊言這樣說,她心裡覺得很不痛快,什麼叫她將來嫁不出去?在他心裡,她就這麼差勁嗎?“季殊言你到底什麼意思。”畢奕薇的眼角還掛著兩行清淚,她澄亮的雙眸閃過一絲慍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和我談這些?”“你以為我想談嗎?彆自作多情。”季殊言冷哼一聲,放開鉗製著畢奕薇雙肩的手,他靠在身後的牆壁上,疲倦地揉了揉額頭,無力道:“你就沒有想過,婆婆她早就知道自己很快將不能保護你,照顧你,你一直把婆婆當做你心中唯一的一束光,可婆婆心裡想著,卻是希望這束光,能是你自己。”畢奕薇一愣。季殊言抬起眼眸,溫潤的嗓音沁入心脾:“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你的光,不需要彆人給予你。”“但是,畢奕薇你讓婆婆失望了。婆婆看穿了你的軟弱,這才是她日日擔憂,放不下的地方,是你讓她害怕,是你讓她驚慌,她在最後的這段時光裡,想著的,都是如何為你尋找下一束能夠照亮你餘生的那個人,她哪裡還有心思和病魔抵抗?”季殊言的話,像一記驚雷,在畢奕薇的心底瞬間炸開。畢奕薇盼望的奇跡,最終還是沒有到來。一周後,外婆行將就木的身體再也熬不住病痛的消磨,任憑畢奕薇在搶救室外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監護儀上的那條彎曲的線還是走成了一條直線。哭到最後,畢奕薇連眼淚都沒有了,毫無血色的雙唇看上去像個死人一般,喪失了一生中所有的希望。畢奕薇早已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她隻知道,她轉過身,將房間的門緊緊地鎖上,不允許任何人進來。劇烈的敲門聲,關切的呼喊聲,壓抑的嗚咽聲她都聽不見了。她隻想埋頭在被窩裡,將所有的光線都阻絕,而自己則沉浸在漫無天際的黑暗裡,任由它吞噬自己僅存的意誌和情緒,變成一具沒有感情,沒有溫度的軀殼。這個世界上,最後一絲陽光,滅了。她再也,再也不會站起來,笑著朝她喊,“奕薇,外婆想你了。”昏昏沉沉的夜,不知過了多久。天空微微泛白,清晨的風帶著一絲涼意飄進窗內,畢奕薇站在窗前,看著最後一絲灰色漸漸退去,她閉上雙眼,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徹夜未眠,從壓抑的哭泣到崩潰般的低嚎,畢奕薇渾身的力氣都要用儘,到最後癱坐在床上,一直呆愣著看著地板,直到天亮。這期間,手機曾不斷地響起。有秦曉婉的。“奕薇,如果不是我那次忘記了去照顧外婆,可能外婆就不會出意外惡化……都怪我,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折磨自己。”有上司丁菲凡的。“每個人都有難過的時候,沒有人能例外,但是,隻允許你難過一會兒,我在匠心等著你回來。”畢奕薇靜靜地翻看著消息,失神的目光深處閃過一絲黯淡的光,她抬起手,統一回複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消息,“我很好,請放心。”最後一條,是季殊言的。隻有短短幾個字,畢奕薇緊緊地攥著手機,腦海中浮現出某人疲倦而擔憂的模樣。她心中一窒,淚水瞬間再次滾落。“我等你。”他在等她成長,她明白。他等她能夠勇敢地走出陰暗,成為照亮自己的那束光。畢奕薇仰起頭,擦掉眼角的淚,她抿緊雙唇,一次又一次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門被刷地一下打開。畢奕薇吃驚地望著窗外,季殊言坐在門前的地麵上,雙眸微合,薄唇上方是微微發青的胡須。“季……”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喉嚨一般,畢奕薇張了張口,聲音竟沙啞地喊不出他的整個名字。他隻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曾經衣衫上連褶皺不曾有有的他,此時此刻卻蹭上了斑斑點點的灰塵。聽到動靜,季殊言驀然睜開如湖泊般深邃的雙眼。畢奕薇低頭看著他,哽咽著沙啞道:“你傻嗎你,季殊言,為什麼在這裡坐了一夜?”季殊言一怔,片刻後他站起身來,修長的雙腿直立,身後沉睡的小家夥這時方才驚醒。畢奕薇驚訝地看著眼前,阿彥怎麼也在這裡?季殊言深邃不見底的眸光望著她,“奇怪嗎?媽媽因為難過不想見任何人,其他人回家就回家了,總不能孩子和爸爸也丟下你不管吧——阿彥,來,回家。”季殊言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好像不帶任何情緒,也好像一切苦難,都不曾發生。畢奕薇怔怔地看著這一對兒父子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半晌,她才準過神,將門落鎖,跟著走進了屋中。從淩晨四點到九點,畢奕薇抱著阿彥,睡到昏天暗地。沒來由的覺得安心,在如此一場浩大的苦難過後。整個過程中,季殊言都坐在床榻邊陪著她,她要他唱歌給自己聽,他便唱,即便是五音不全的奇怪曲調;她讓他講故事給自己聽,他便拿出小時候聽爛了的格林童話講給她,直到最後阿彥都打起了微微的鼾聲,而畢奕薇的眼角也不再有淚。她睡了,他才直了直腰,倚靠在床邊,微微合上了雙眸。中午來臨,陽光變得刺眼而奪目。畢奕薇眨了眨睫毛,發現手臂處好像枕著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動彈不得,一陣酸麻之意傳來,畢奕薇皺了皺眉,睜開了微微發腫的雙眼。映入眼前的,是一個金燦燦的……狗頭。再然後,金燦燦的小狗頭一臉迷茫地從她的手臂上抬了起來,迷茫的雙眼望了望她,隨後毫不客氣地伸出小舌頭,舔過畢奕薇因為昨夜因為擦淚而被拭紅的臉頰。畢奕薇心中翻動了一下,溫熱的觸感讓她陰沉的一顆心再次有了溫度。她微微勾起嘴角,安撫地摸了摸了阿彥的毛發,隨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走下床來。屋子裡已經沒有其他人。破碎的記憶裡,回憶到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在房間,隻留下一張疊得工工整整的紙條,被靜靜地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畢奕薇邁著步子走過去,將紙條拾起,展開。清雋的字體映入眼前,某個人溫潤的眉眼仿佛立刻浮現。畢奕薇一字一句地讀著那一行行話,“畢小姐,在阿彥麵前,你不必堅強,它不會嘲笑你,他隻會站在你這一邊。”它不會嘲笑你,他隻會站在你這一邊。畢奕薇知道,那麼優秀的季殊言,又怎麼可能寫下錯彆字。此話雖顧左右卻在言其他。他的溫柔,是細膩的,是美好的,是讓人一輩子都難忘的。畢奕薇的心中瞬間丟盔卸甲,她仰起頭,淚水順著臉頰簌簌落下。她值得嗎?她哪裡值得,配得上這麼好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