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府議事廳下有通往各處的密道,隻是府中除了顧洺和若薇,沒有彆人知道。確切地說,是沒有活人知道。木擱柵往兩邊分開,隻見若薇吹滅手中的蠟燭,熟練地指引出身後的人。“公子,我家大人已在前廳等候多時了。”從她身後踱步而出穿著深色鬥篷的男子,帽簷下抬起一雙藍眸,神秘、危險。“有勞姑娘。”防風述用慕國禮節深深鞠了一躬。若薇愣了一下,她在顧洺身邊,同很多江湖中人、皇室貴胄打過交道,但以防風述的江湖地位,竟然可以將禮數做到這般地步,可見其是個謙遜之人。議事廳門緊閉,防風述走到前廳,看到坐在正首的人,心中驚歎,雋國大司馬竟然是個不到三十的俊美男子,雖不像官場老手滿眼寫滿精明,但眉目間的不可一世,足以彰顯他年少得誌的輝煌。“素聞‘殘月刀飲血,暗夜無影蹤’,天下最高深的武功在遙遠慕國,而慕國最強的刺客在防風皇室。今日得見述公子,果真如傳言所說,神出鬼沒,聽不見腳步便已身在眼前。”顧洺一番言辭雖是誇讚,神情卻是極淡的。防風述行了一禮,“愧不敢當。”“想必防風家族都想不到,傳聞中的那個最強刺客,就是平日裡隻醉心於詩畫的防風述。”顧洺笑道。“大司馬能尋找到我落腳點,才是棋高一著。”顧洺親自將茶遞到他麵前,“你們自己家改朝換代,何必把不相乾的小女子卷入進去?她人傻,不世故,很容易被利用。防風子衿在宮裡卻還能手眼通天,想來是不會太在意一顆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她不是棋子,她是我們的恩人。”防風述沉聲反駁。顧洺恍然大悟地笑了,“恩人?你們恩人就要冒著生命危險幫你們做事?”防風述站起來,語氣不爽:“大司馬,請不要以你的主觀猜測來判斷哥哥和錦書姑娘之間的關係!”“防風子衿若是不向皇帝提出要娶她,她現在就不會被貶入北苑。這就是你們對待恩人的方式?”“哥哥要娶她?”防風述怔住,“我支持哥哥的一切決定。有哥哥在一定不會讓錦書姑娘受到一點傷害,哥哥甚至願意為她自傷向皇帝換取刀蓮,提出娶她當然是我們準備帶她一起回慕國了。”顧洺冷笑,那句“有哥哥在一定不會讓錦書姑娘受到一點傷害”讓他聽了非常不快。那該是他防風子衿做的事嗎?身為有複國大任的質子,去布置自己的奪位計劃還不夠,還想把嶽錦書這個傻子順走!雋國到此一遊的紀念品嗎?“嶽錦書是雋國人,她是不會跟你們去慕國的。這就是我幫你們的條件,我隻跟你談。”防風述從他的話中獲取了一絲玄機,“所以你其實並不擔心哥哥是利用她。因為你知道,跟哥哥談他一定不會答應。”“成大事何必為一女子而輕言放棄,我可以讓你們的勝算大增。且不說嶽錦書又不是什麼名門閨秀,愚笨手拙還胸無大誌,娶回去能乾什麼?”防風述猶豫道:“可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錦書姑娘能得哥哥青睞,自然是有不同尋常的道理……那大司馬又是為了什麼,非得以她留在雋國作為條件?”“你們又何必強迫她做不想做的事。”防風述對兒女情長之事見識淺薄,無法評判哥哥的一往情深,但他認為和顧洺裡應外合是一筆不賠的買賣。既然錦書姑娘流水無情,慕國好姑娘也不是沒有,時間一長,哥哥自然就會忘的。“好。我就姑且替哥哥做一回主,成大事有舍棄在所難免。”顧洺的條件實在太過誘人。“這事得快,今晚你連夜趕回慕國,我們必須在這兩個月內把計劃全部落實。”“但是,我們在慕國沒有這麼多兵馬,雋國皇帝未必會把西邊失守當回事。”顧洺不著痕跡地笑了,“看來你們對他還是了解的。放心,我借給你五萬兵馬,會在鹿州與你們會合,你備足戰甲,他們會扮作慕國士兵,一起南下。”“多謝。”“等到皇帝派兵西行,你們就撤出鹿州三十裡外等候。那時京城失守,去找你們的軍隊一定也收到了消息,要調回京城。那時候你派偽裝在軍隊裡的雋國將領,會勸降他們,然後將他們一起帶回京城。你的人不傷一兵一卒,平安返鄉。”“如此天衣無縫的計劃,大司馬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述心服口服!”“我們的約定裡,有一條切記,一個月後時值春耕,兵馬不能踏壞百姓的一苗一田。”“這個你放心,我一定嚴明軍紀,以身作則。”顧洺看著遠方,“隻是經過這一役,慕國以後怕是不願與我邦交了。”若一切都能按照計劃圓滿實行,防風子衿將會成為慕國國君。可他一旦知道是防風述私自與顧洺達成合作,一定不會同意兩國互市。勉強解決了晚飯後,錦書一人爬到屋頂上,望著遠方宮外的天空,暗自出神。恰逢宮裡一年一度的驅邪大會,總歸熱鬨了些,可北苑頭頂上的這片卻冷清得出奇。錦書甚至想,宮裡驅邪是把“邪”全驅到北苑來的意思嗎?“嗬。”她為自己這想法忍不住冷笑。“什麼人?”空蕩冷清的巷道裡竟然有人回應了錦書的笑,她坐的位置高,很容易就看到那個巷道裡左顧右盼的少年。那少年與她年歲相仿,夜裡黑黢黢地也看不清樣貌,隻瞧得出身量應是習武之人,生得纖長勻稱。“吾乃——妖神!”錦書存心戲弄。“妖神?”少年背對著她,悶聲冷笑,“原不知,妖神竟是個年少稚氣的小姑娘。”“老身已有四萬八千歲了,你不知,是你孤陋寡聞。”明明音色年輕清亮,卻說著自己四萬八千歲的話,少年哭笑不得,也不知宮裡是哪個宮女這般頑皮,難道敲不出他是官宦子弟嗎?就敢這般作弄。“你既是妖神,可有妖法?”少年看著地上投影出來的,屋簷上的影子問。“今日是驅邪大會,我哪還有什麼妖法?”“原來你是廢掉的妖神,怪不得躲在這兒,隻會嚇唬過往的凡人。”“呸!是你們凡人太壞,覬覦我們妖法高強,才想方設法驅逐我的妖子妖孫。”少年都快要被她的話代入到那個情境,信以為真了,一邊又忍著笑意,“這樣啊,妖族可真是不幸……不過,妖神連自己的妖子妖孫都護不住,也挺差勁的。”錦書發愣,兀自喃喃,“是啊,我連汀雨小查子都護不住,害他們和我一起受苦……”少年聽她說著些奇奇怪怪的話,便轉頭望向屋頂上。果然是一個小姑娘,抱膝坐在屋頂上沒有一絲懼怕。月光罩住了她的周身,清麗秀氣的臉襯得更皎潔純淨,微微出神的樣子素淨淡漠,一派與世無爭的氣息。這哪是妖神,分明是月神!少年不禁猜測,看樣子她也不是宮女,難道是被貶到北苑的罪人?“妖神妹妹,夜裡風大,玩夠了就下去,彆坐在上麵嚇人了。”他高聲道。錦書揚眉看他,“妹妹?我是你活了四萬八千歲的姐姐!”聽她一副小孩子般無理取鬨的口氣,少年毫不掩飾內心的嘲笑了,“喂,彆裝了,你說你是武神我倒還敬你三分,妖神嘛……我將來就是要斬妖除魔的。”“哦?仕途之路道阻且長,今日驅邪大會你都被排擠到走這條巷道來了,以後必定艱辛哪!”少年卻沒有頹然歎息,眼中帶著光說:“我陸夔,必然要成一番大事業的!”錦書沒有多在意他的雄心壯誌,隻覺得他還挺有趣的,陪她在這兒胡扯了這麼久,也算是打發了些無聊的時光。“哪天成大事業了,記得給本妖神進貢些牛羊肉,北苑的夥食差,都快餓死了!”錦書言語隨意,卻說得暢快。兩人彼此不知身份,反倒沒了隔閡,也沒了日後相見尷尬的顧及,言語大可簡單直接,難得的自在。“好啊妖神,我們就在此約定,等我入仕,就請你來我府中做客,大魚大肉好酒相待!”錦書哈哈一笑,“記住了,你叫陸夔,我到時肯定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