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殺她儘管動手，不過我保證，你殺了她，就算有再多錢，也沒命走出這座城。”聽完周繼之的話，虎爺捏住林未然脖頸的手更用了力，女生終於控製不住咳出聲來，一張小臉憋得通紅。蘇毅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知道再不行動，林未然就真的命在旦夕，畢竟惹急的狗，絕對會咬人。思及此，蘇毅甩開周繼之鉗製住自己的手，要回去向林施與稟告情況。因為心急，他沒有注意後方，被周繼之一個掃堂腿擺翻在地。周繼之順手奪過蘇毅的槍，起身的瞬間扣動扳機，動作一氣嗬成，解決掉最近的那個小嘍囉。接著他橫槍遙指虎爺，氣勢淩厲地逼近幾大步，嚇得中年男人箍著林未然踉蹌後退——“彆再動！真不想要這小丫頭活命了是不是？！”周繼之頓了下，沒看男人，隻是死死盯住林未然。恰好女生抬眼，視線與他交彙在一起，兩人仿佛隔著無儘時空在對望，一舉一動清晰無比。青年目光持續地鎖住林未然，突然他啟唇，念了段莫名其妙的話：“我們都是木頭人……”他念得緩，一字一句，像是隻念給林未然聽。“不能笑來不能動……”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童謠，林未然曾和周繼之一起聽過，以及當時那個若有似無的擁抱。忽地，林未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虎爺與蘇毅不知道周繼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直到他朗朗念出最後一句：“看看一……轉身。”當“轉身”兩個字一錘定音，所有人都聽見一聲毫不猶豫的槍響，引起耳朵翁鳴。秒分之間，林未然猛地閉眼，努力將頭往右偏過到最大尺度。一時間，她恍惚聽見子彈從槍口發出，穿過氣流破風的聲音……整個過程很短，卻讓林未然覺得過了一萬年。當虎爺不可思議地瞋大眼，緩緩倒下，再也不起，在場的無不停止了幾秒呼吸。事後再回想，根本無人看清周繼之如何出手的。又或者說，根本沒人想過他敢出手。蘇毅不可置信地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側眼緊緊盯住周繼之。男子依然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襯衣一角被細風翻起點點皺褶。他什麼話也沒說，僅僅往那裡一站，便像個王者般氣勢儘顯，明明衣著普通。剛從虎口逃生的林未然，依舊站在被挾持的原地沒動。她下意識撫上脖頸的皮膚，已經有些青，可她又微用了點力，確定還有知覺。在這之前，林未然預想過千萬次，如果幸運地獲救了的話，她要如何對付虎爺。她會親手朝他開許多許多槍，踩在他的臉上罵：“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彆人碰我的脖子！”可是現在她獲救了，卻什麼也沒有做，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果然，那人一點猶豫都沒有。絲毫不考慮，如果她沒了解他的意思？又或者，她偏頭的方向是左，他恰巧往右，結果會如何？林未然不敢去想。一切都是周繼之的主觀臆測。自以為那首童謠她理所應當記得。自我總結，人體在第一意識下轉頭是方向往右。……可過程中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差池，那枚子彈現在穿過的，就是林未然的眉心。良久，女孩咬著下唇，身子和嗓子抖了又抖——“周繼之，我討厭你。”她清楚地聽見自己說。討厭你，如此狠毒。剛解決掉現場沒多久，安小笙也開著車到了，準備拉最後一箱軍火。他看見死傷遍地，頗為疑惑：難道剛剛錯過了一場廝殺？想到這兒，安小笙悔不當初。真是，早知道叫下麵的人去拉貨好了！周繼之給他配的槍還從來沒用過，安小笙正在找機會呢，結果機會白白錯過。他懊惱地踢了踢一個小嘍囉的屍體，“礙大爺的道！”而後才看見周繼之，跟遭遇了什麼不得了的境況似地，神色不太對。安小笙幾步過去，叫：“哥？”卻被幾句話打發：“把東西拉走，手腳麻利點。”周繼之說完，又側頭去看還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蘇毅，啟唇道：“你和小笙一起吧，他性子浮躁，彆再出什麼差錯。”明明二人是平起平坐的身份，此番話一出，卻莫名有種命令的語氣。蘇毅本不想走，轉頭卻看見林未然隻盯著周繼之，加上剛剛女生說出口的那句似是而非的“我討厭你”，他再笨，也猜到其中迂回曲折——然然，你遇見你的奮不顧身了嗎？那麼魯莽地，拿槍去威脅虎爺放開周繼之，是怕他受傷吧。因為你看的人不是我，所以再留下，我也隻能徒增你的困擾而已。男子眼裡滿是寂寥，終究吞了所有言語轉身，與搞不清楚狀況的安小笙走掉。等所有人離開現場，林未然方才低頭，眼淚瞬間往下掉。她終於知道，為何上次在賭坊，遭周繼之挾持後，她竟會覺得委屈萬分。明明最該有的情緒是憤怒……是給他應有的教訓……最後卻主動幫他在林施與麵前說話，說自己不介意。就像現在，她差點兒就死在他的手中，也很堅決地說了恨他，可事實卻是……怎樣也恨不起來。那是周繼之第一次看見林未然的眼淚。隻一顆，落在塵灰裡，變成黑色小點。他心裡滋味還沒辨出，腿已經下意識靠近，忘了手中還握著冰冷器具。直到那雙腿在女孩麵前站定，青年表情依舊變化不大。可如若有心，便會發現男人握住槍的那隻手，小指禁不住顫動了幾下。距離近了，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林未然，猶疑地伸出手，企圖要去拭對方臉龐的水光。林未然卻賭氣側過頭，阻止他的靠近。周繼之的手頓在半空中，最終也沒有收回，而是轉去掌住女孩後項，將之強硬地拉近自己身前。男人左手心的黑色手槍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地，發出一陣鈍聲，緊接著空出來的寬厚手掌攬過女生肩膀。垂首，閉眼，霸道十足。唇上突如其來的冰涼觸感，在刹那間席卷了林未然所有知覺。她瞪大眼，盯著眼前這張近得不能再近的俊臉。明知繼續下去，等待自己的，將是一座永世翻不了身的監牢。可掙紮不過片刻，她還是選擇了閉上眼，下意識緊緊懷住男子的腰。果然，與無數次想象中的一樣，在他懷裡很有安全感。隻是不知道，她打算用自己一顆心，一段情，去探尋屬於兩人的未來……能不能換到。那頭，林施與根本沒想到，周繼之竟然用一半的價錢便將整件事辦妥。蘇毅稟報此事的時候，他去端茶的手都在一瞬間頓下來，半晌，竟當著眾人的麵，哈哈大笑。林施與原先的打算，便已經準備栽培周繼之，才叫他一起去與蘇毅做那宗買賣。此刻看來，已經沒有人再比周繼之更適合，接他的手。於是那個冬天，一場宴會震動整個故城。其原因，是林施與竟公開向外宣布，認周繼之做乾兒子。晚宴上來得大多是各界名流，林未然理所當然是夏子玉的女伴。安小笙也到了，他拖著彆扭的離桑從門口進來，女生依然是不施脂粉不著錦繡的模樣。這樣的場合安小笙也是第一次參加，沒顧慮那麼多，隻想著要帶她見見世麵。林未然站的地方臨近大門，第一時間便看見了他們，同時也窺穿了離桑眼底的尷尬和不自信。那個衣香鬢影的世界，似乎將她隔絕在外。不顧安小笙的阻攔，離桑轉頭要走，林未然卻忽然出聲將她叫下：“桑桑？”聽見有人叫自己，離桑才回頭，發現了打扮精致的林未然，眼底的自卑更加明顯。林未然假裝沒看見，無所顧忌地去拉她的手，對安小笙講：“借用她一會兒。”沒等回答，拉起她便往樓上走。因為經常隨林施與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場合，林未然的衣櫃裡有一半全是小禮服。她留過洋，思想不保守，那小禮服通常都是無袖，又或者偏向西式。離桑被她按在梳妝鏡前，還未搞清楚狀況，林未然已經拿起梳子開始捯飭她的頭發。一室的燈火通明，兩張清麗的容顏印在明鏡裡，離桑分明看見林未然朝她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是錯覺嗎？那是離桑第一次感覺到，有朋友，真好。興許林未然並不見得把她當朋友，可她就是覺得，真好。在往後的歲月裡，離桑也試過自己梳頭，按照一模一樣的樣式來疏，卻始終缺了什麼，再沒這個效果。或許，是因為心境不同？林未然和離桑的身高體型相差不大，她從衣櫃裡精挑細選出一件墜了珠片的暗紫小禮服，問離桑：“喜歡這件麼？裁縫店剛做好送來，我沒穿過，送給你。”聞言，離桑使勁擺手，“然姐，沒關係的，拿件舊的就行，我無所謂！”很無所適從的模樣。林未然卻不理會她，拿著禮服，拉她到鏡子前，慎重囑咐：“桑桑，禮服不能穿彆人穿過的，這樣不吉利。”語畢，離桑終於不再說任何反駁的話，隻是低頭絞著手，眼裡星星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