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尼姑道士伴青燈(1 / 1)

鴻武陵和穆念花的事情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隻知道鴻樓還在開著,生意還算是紅火。而鴻武陵一直心心念念的南瑾,的確已經不在東陳州。從東陳州往南一直走水路,可以來到一處祥和安逸的封國,謂之右江州。此刻的右江州並未受到戰火侵襲,即便是十二年前的動亂時刻,這個封國依舊是置身事外,說起來也算是十九列國裡少有的極樂淨土。鴻樓樓主和穆念花鬨彆扭的時候,右江州的某一處山麓洞府裡此刻卻安寧祥和。洞府並不寬大,也沒有什麼顯赫的裝飾。洞內隻有一處人工開鑿的洞穴,裡麵鋪了一些簡單的乾草,剩下的便是一盞青燈古佛,還有密密麻麻的經文與書籍。一位尼姑正在洞穴內打坐念經,神情慈悲溫婉,狀態安寧祥和,正是南瑾!誰又能想到,當年的閨中大小姐會吃齋念佛成了一名出家人。而南瑾好似已經在此地許久,她的麵色微微紅潤,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羸弱神色。她的表情充滿了釋然與解脫,好似是看開了許多人間的不平之事。這一日,南瑾的洞穴前來了三波外客。隻不過這三撥人裡,沒有一撥是鴻武陵。第一個外客乃是一名耄耋老者,已經顫巍巍地幾乎行將就木。他的頭發完全花白還微微有些謝頂,麵色上的皺紋堆砌在一起層層疊疊,好似峰巒疊嶂般有些嚇人。但麵上看去還是能感受到慈祥的神態,竟是當初被鴻武陵安排照顧南瑾的張老人。張老似乎對這個洞穴並不陌生,反倒是對所有的擺設鋪陳都異常熟悉。他進了洞穴直接便來到南瑾身前,緩緩坐下喘了幾口大氣。南瑾見他到來也停止了念經,二人還是像以前那般熟絡。張老衝著南瑾微微一笑,南瑾亦是微笑回應:“您好久沒來了,最近過得好嗎?”張老點點頭:“有勞小姐牽掛,老叟我也就這樣子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倒是小姐你最近可好,我給你準備的齋菜可有按時吃?”“多謝記掛,都在吃著。”南瑾對這位老人向來神情慷慨,畢竟當初是老人配合著鴻武陵把她救下來的,也是這位老人一步步帶著她活到今天把她拉扯得健健康康的。眼下她修了佛,更加懂得感恩與尊敬,因此對著老人更多了幾分敬仰與耐心。“那就好,那就好。”張老點點頭,隨後開始吞吞吐吐。南瑾能看出他表情上的愁容滿腹,當即便將話題挑開:“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吧,您知道的,我現在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對一切事情都是能夠看得開的。”張老聞言點點頭,但還是表情上微微不舍:“還是什麼都瞞不過小姐你,想當初我奉公子之命照顧你,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選擇。我現在看著你這般我也算是放心了,今後我就不來看你了,你若是哪天在洞裡待得煩了,倒是可以來看看我。”“哦?為何這般說?”雖是問話,但南瑾此刻的麵容卻無比平靜。張老笑笑:“小姐,因為我太老了啊,實在是走不動了。我已經感受到了我的天命,能否活著回到我的茅屋都還是未知,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也是未知。我真的是太老了,今後恕我不能再照顧小姐了。”南瑾聞言頗為感動,但麵色上依舊是落落大方。她雙手合十,朝著老者恭敬禮拜:“多謝張老這些年間的照拂,今後我定然潛心修佛,努力做一名大徹大悟的好僧人。此番我們緣分已儘,您一路走好,我會天天為您誦經回向,希望您能夠有極樂世界相隨。”張老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點點頭緩緩站起身子往外走。快要走到洞門口時他又回了頭:“小姐,真的不打算再去見公子一麵了?”南瑾已經閉上了眼睛,手中的佛珠撚得飛快。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但陳老已經明白她的用意。當即也不再多說廢話,晃晃腦袋歎了口氣,邁著老態龍鐘的步子緩緩離開了此間,隻剩下一聲殘留的哀歎在久久回蕩。不久之後,洞穴前又來了第二個人。依舊是一名老人,隻不過穿的雍容華貴,看起來不像是尋常人家的老叟。他站在洞穴外頭靜靜佇立,一雙昏黃老眼滿含熱淚。半晌後他抬腳往裡走,形容枯槁,雖說還未有陳老人那般老,但依舊是風蝕殘年,也已經到了行將就木的年歲。他一直走進洞內深處,見到了那個正在青燈古佛間修行的南瑾尼姑。“女兒,我總算是尋到你了......”老者的聲音顫顫巍巍,麵色上滿是熱淚,不是溫侯俊又會是誰?此刻的溫侯俊已被磨去了棱角,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跋扈,也沒有了陵陽弄權時候的陰翳與心機,此刻的他隻是一個將死的老人,隻是一個懷念自家女兒的平凡之輩。溫侯俊來到南瑾麵前,想要伸手摸一摸南瑾的額頭,誰知南瑾微微搖頭,隨即示意他坐在對麵的雜草上。南瑾:“父親,你我塵緣已斷,你這又是何苦。這些年你在東陳州過得還算安生,還是早早回去,還能安度個美好晚年。”溫侯俊見狀微微嗟歎:“我的女兒都離開我了,我又何來美好一說呢?瑾兒,我這些年的確是虧待了你,但你也沒必要這般對我,爹爹當初是想讓你有個好歸宿才把你嫁出去,你難不成現如今還在怪罪爹爹?”南瑾聞言搖搖頭:“哪裡會有怪罪,我現在潛心修佛,已經是超然物外。這世間的一切都已經和我無關,您所謂的恩恩怨怨都是南瑾的,不是我的,我現在隻是一個陪伴青燈古佛的小尼姑,施主我們還是就此彆過吧。”這話說得毫無情分,但南瑾的麵色卻依舊坦然。溫侯俊畢竟還是紅塵中的人,當然受不了這種話,他走上前想和南瑾多說一些話,但無論他說什麼,南瑾似乎都充耳不聞。但是,溫侯俊依舊是喋喋不休。“孩子,你小時候體弱多病,那時候我就想給你尋一門好的親事。這個世道對女兒家並不公平,很多姑娘都是依附品,即便我是陵陽的大禮官也不可例外,即便我是東陳州的國主賢弟也不可例外。”“因此,我便想過給你找到好人家,隻有這樣你才不會被彆人看不起,才不會在這個殘酷的世道上被淪為下九流。但現實哪裡有那般容易,影響我心境的東西太多了,但我還是覺得,我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你過。”“我知道,我一直阻攔著你和鴻武陵的感情,這點讓你耿耿於懷。但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他孑然一身背後沒有勢力,根本不可能給你想要的安穩與和平。而我想讓我的瑾兒好好活一輩子,我就這點夙願,所以我一直在堅持著我的標準。”“我以為等你長大後你會明白我對你的心意,誰成想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最了解,我知道你心裡其實對我是有恨意的,你不光對我有恨意,你對這個不公的世道也有恨意,但你又無法改變這一切,最後選擇遁入空門,是解脫也是無奈罷了。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我,我還是覺得我做的沒錯,我想讓你幸福,一直都想。”溫侯俊此刻絮絮叨叨,就像是一個許久都沒有說過話的空巢老人一般。南瑾默默地誦經念佛,也不知曉究竟真的聽進去了幾分幾句。溫侯俊:“這十二年來,我一直都在尋找你。我的兄長已經先我一步入了黃土,眼下由他的兒子孔笙來接替王位執掌東陳州。我現在在東陳州雖說被奉為上賓,但卻根本沒有一個人真的跟我說句知心的話。可能是我真的造孽繁多,才讓我有了此般淒涼的晚景。”說到動情處,溫侯俊潸然淚下。“眼下東陳州來了一位新的軍師,孔笙被他迷住執意出兵進犯北戎州。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才知道這一切是多麼的可笑。或許佛家說得也是對的,一切不過是水中花和井中月罷了,皆是空談,皆逃不過時間和宿命,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像你一樣好好去超度這個世間。”言罷,他緩緩起身,開始朝著洞外麵走。“我此番前來並不是要接你回去,我也知道你不想跟我回去,你既然選擇走出這一步,就應該明白了接下來要怎麼活。我已經耽誤了你的青春年華,不想再讓你下半生過得不愉快。你不要怪罪爹爹心狠,爹不是個好人,但爹對你一直都沒有壞過心思。”話音方落,溫侯俊老邁的身影已經在洞口消失。南瑾還是在敲著木魚,沒有因為溫侯俊的離去而有絲毫的動容與傷感。從外表看去她已然是看開放下,但敲擊木魚的手腕兒卻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幾分。就這樣,到了黃昏時分,洞外迎來了最後一位外客。這次是一個道人,看起來生龍活虎還算是年輕,隻不過眼角的魚尾紋已經揭示出其人到中年。道人和以往其他道士略有不同,他臉上並無胡須,身後背著一把精鐵長劍,而不是尋常道士所佩戴的木劍。他似乎對這個洞異常熟悉,進去後直接奔著南瑾走去,來到她身邊默默坐下,隨即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喝。“今天來了兩個人,水有些不夠了。”南瑾默默地說道。“知道了,我一會兒再去山泉處打一些回來。”道士靜靜回應,揚起自己並不俊俏的冷峻頭顱,竟然是消失了許久的冷闕!冷闕沒有過問南瑾來者何人,他似乎一直都這樣寡言寡語,而南瑾似乎也很喜歡他這般樣子。冷闕將洞內簡單收拾了一番,又去打了水,最後拍拍手站在了洞門口。“前日裡我打聽到了鴻武陵的消息,他現在出現在北戎州,又回到了陵陽城經營自己的鴻樓。跟他一起經營的人正是穆念花少主,此刻少主已經是他的老板娘,二人的關係應該不用我再去明說。”南瑾聞言麵色不改,依舊在默念著佛號,但手中的木魚卻停了下來。冷闕注意到了這些細節:“你想要再去看看他嗎,我可以帶你去,你若是不想被他發現我也能做到。”南瑾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繼續開始敲擊木魚。冷闕見狀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其實這些年來,我也是一無所得。我們都是傷心之人,自然不願意再去觸碰紅塵之事。可是有件事情你還不知道,你可知為何我沒有像你這般遁入佛門,反而是選擇成為了一名殺戮道士?”南瑾搖搖頭,還是繼續念佛。但無論是陳老還是溫侯俊,她都沒有這般回應與理會,倒是冷闕令她稍稍有了一些反應。冷闕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眼角微微溫柔,隨即喃喃出聲。“我一開始也想過遁入佛門,但後來我感覺我還是放不下你,所以我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道士。當年有一位青衫道士跟我說過,他雖是個道士,卻總想著喝紅塵大世裡最美的烈酒,總想著娶紅塵大世裡最美的美人,現在想想,我應該和他有些相似。”說到此處,冷闕竟然微微臉紅。“我自己都從未想過,這一生我竟然會動了情愫。但我自從有了這般念頭伊始,我便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我這段情愫隻能落得個無疾而終的下場。但我從來都不會後悔,因為我覺得這正是我說追求的東西,我現在能夠這樣陪著你,就已然是天賜給我的最好的幸福,是連鴻武陵都不曾享受到的甜美的幸福。”他越說越動情:“你若要遁入空門,我便陪你遁入空門。你可以四大皆空不問世事,但卻無法去拒絕我對你的付出與陪伴。相知相守才是一對伴侶最應該珍重的東西,鴻武陵一直在追求一個滿足自身的過程,而我現在隻想求一個讓我能夠安心的結果。現在我求到了,所以我很開心,不管你怎麼想,我還是很開心。”說罷,他指了指洞穴不遠處。“我在離你三丈外開辟了一個新的洞府,今後我就會住在那邊。我也想好了,你修行你的,我不會做任何打攪。我隻願意陪著你度過餘生,這般樣子其實也挺好。你可以說我還未有斬斷紅塵怨念,但我想說我就是這般俗人,但若是能夠護你此生周全,所謂的觀念與眼光便不再有絲毫重要了。”說完這句話,他便緩緩離開。隻剩下南瑾一個人,麵對著漆黑空洞的洞穴,麵對著那盞油燈,靜靜地敲擊著木魚,靜靜地感受著佛經上要義的洗禮。這是四大皆空者選擇的活法。也是世間真正動情者選擇的活法兒。所謂相聚與彆離,在整個十九列國間每天都在上演。此時,不說東陳州也不說右江州,在西梁城南方的南戎州,也有一對舊人再次相遇。張陸和李擎蒼。此時的張陸已經繼承了張太白的地位,成為了整個劍門的新一任門主。而李擎蒼亦是繼承了自家父親的三把樸刀,將自己的斬馬刀收了起來。眼下,刀劍兩門的新任門主正在南戎州刀門總舵內把酒言歡。雖說是把酒言歡,但二人此刻更多的是悵然若失,每個人雖說臉上還帶著笑容,但眼神裡醞釀的愁苦卻沒有絲毫輕減。李擎蒼:“今日你來此看我,說實話我還是有些意外的。按道理說我們兩門本就是世仇,你真的不怕我在此地直接殺了你?”張陸聞言亮亮脖頸兒:“要殺要剮隨你便,反正我沒有得到我父親的絲毫傳承,倒是你還算學到了李門主幾分真本事。這些年劍門在我的帶領下隻能算是江湖中遊,說起來已經滿是慚愧,被你一刀殺了倒也得了個解脫。”李擎蒼咧開嘴巴,露出滿口虎牙哈哈大笑:“我才不會這麼傻,咱們已經十二年沒有開戰了,沒必要為了你這個廢物而搞得血流滿地。大爺我這些年也算是安生了許多,現在不喜歡打打殺殺,隻想著好好在我這一畝三分地兒活到老便是。”“這可真的不像你李擎蒼,當年那個一刀怒斬望鴣樓的家夥哪裡去了?”張陸哂笑於他,李擎蒼毫不避諱地跟著大笑。但是,互相開懷後便又是陰翳地沉默。良久,李擎蒼喃喃:“咱們兩大門派若是一直鬥下去,最後得到的結果也隻能是兩敗俱傷。說實在話,不管是當年我們被放逐還是我血洗你們的分舵,都是上一代人留給我們的仇恨。這些年經曆了一些人和事,我漸漸也都看得開了,其實根本沒必要一直這般下去,畢竟我們也沒有多少個十二年可活。”“我本就懦弱,所以我這麼想很正常,但是你這個殺人魔頭能夠這般想,還真的是挺讓我出乎意料。”張陸看看他的眉眼,抿起嘴巴又喝了一口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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