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道士反詩反行事(1 / 1)

賀華黎看著牆上的青牛古畫,上麵那首反詩字跡古著,寫的工整清麗,和周旋其人一般孤鶩卓然。至於那詩,是這般模樣:世人皆誇好少年,鮮衣怒馬上神壇。臨宸把風咬媚骨,食不知味酒知鮮。舊曆浮沉前朝事,心酸滿紙荒唐言。他鄉雲歌染舊夢,望斷歸路鬢霜寒。金鑾殿裡聲聲慢,長樂宮中日日歡。龍涎池中點絳唇,映麵新妝換經顏。高朋滿座宴賓客,鬥轉星移落花殘。負情薄幸紫宸君,苦心孤詣忘昔倌。賀華黎看罷,麵色陰沉似水,轉身看著周旋,指著古畫指間微顫:“周旋道長,你可知道你寫的是何物?你是否考慮清楚,你寫這個物事會遭逢多大的牽連?”周旋冷笑:“自然心中清楚,公公明知故問!”賀華黎眼神遊移,畢竟周旋和統禦十九列國的西梁關係匪淺,他此番的確是寫了反詩,但眼下龍鳳皆隕,朝廷綱常禮教崩壞,若說他褻瀆了先王,屬實是確有其事,若說這事情不予追究,倒也無甚大礙!因此,這翻覆股掌之間如何權衡,賀華黎必須好好想想,謹言慎行。他沉吟良久還是覺得左右為難,老眼轉了三旬,隨即抿嘴一笑:“周旋道長,你自己說吧,老身想聽聽你的意思。”如此一來,將自身又撇的乾乾淨淨,和他的褲襠一般毫無紕漏可言,周旋也知道賀華黎心中盤算,當即昂首道:“我已鑄成大錯,理應收監地牢,擇日斬首示眾才好!”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周旋卻笑的分外盎然,賀華黎聞言不解深意,一時間這位黑袍道士也好似神秘莫測起來。隻不過周旋看向周遊時,笑容又化為一抹清風,任何高深莫測都無從遁形了。周遊:“師弟,地牢裡的日子,你可能住不習慣。”周旋:“不勞師兄掛心,師弟我決議赴死,今朝任你是大羅金仙,亦是攔我不住的!”周遊:“那隨你的便吧,我早就懶得管你了。”周旋淺笑,站起身來,將焦尾龍弦遞給周遊道:“這把琴,師兄還想要嗎?”周遊瞧看一眼,淺笑搖頭:“已經蒙塵,不再值得留戀。”“師兄,這可是焦尾龍弦琴!”周旋微微惱怒。“那又如何,我覺得它還沒有我的桃花劍漂亮。”周旋聞言不再多話,將琴裝入匣子,衝著賀華黎抬起雙手:“賀公公,請秉公執法,囚我於地牢!”賀華黎和鄴王皆被其搞糊塗了,周旋越是這般說道,他們越是無法揣測其心思。賀華黎:“咱家且問你,這驊安李顧二人究竟是因何而死,為何二人會死在白玉樓上,為何你又恰巧在此樓中?”周旋微微聳肩:“人若說不是我殺的,但在場屬實隻有我這一人,我若說我亦不知他們被誰所害,你們姑且也不會信我的話,按照李顧所言,無論當時養心宮裡那些人是如何死的,當日都有一個人在當場使了暗器,而且最終來到了白玉樓,因此這個地方無論如何也是要來看一看的。”鄴王:“發現凶人了嗎?”周旋:“若是發現的話,我也不會活著,來時已是人去樓空,隻有這兩具乾屍一般的人物。”鄴王:“道長你不會武功,但卻天生機敏,不會無端端做些沒有把握的事情,若是你真不確鑿此地會否有凶人坐鎮,本王不信你真的會貿然隻身登臨此樓!”周旋聞言大笑,指指牆上反詩道:“在下早已有言在先,此番便是奔著入獄赴死而來的!”賀華黎眉間緊鎖:“老身屬實是不解惑,為何你偏要這般作弄?”鄴王亦是不解:“道長難不成說故意替凶人頂罪,不過情理上亦說不通順,那凶人事了撫身去,片葉不沾身,根本無須記掛後事,更彆說找人替其開罪了。”“殿下無須替我操心,反倒是殿下乃被軟禁之身,為何還會來到此地?”周旋這話是說給賀華黎聽的,賀華黎老臉蒙羞,不過也未過多解釋,倒是鄴王血氣方剛,容不得半點他人戲謔,被周旋這麼一說,立時氣勢凜然起來。“我自會回府,不過多乾預案情,不過話說回來,宮裡發生的案子也是我的家事,你在這裡和我論長短,殊不知本王根本都不願與你話親疏!”賀華黎亦是從旁作梗:“周旋道長,您還是想清楚了,畢竟溫大人那邊現如今還算是平安無事,您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那笑到最後的還真不一定是誰!”此話出口,在場的關係愈發微妙起來。周遊聞言渾不在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古畫前,望著青牛荷花靜靜發呆。“不勞煩二位掛心,我雖替溫大人出頭做事,但也未嘗是其馬前大卒,沒必要時時刻刻為其卑躬屈膝,再者說即便現今我入獄服刑,亦是沒有承認這人便是我殺的,畢竟賀公公心知肚明,北戎國最講禮法,溫大人又是執掌一國禮法之大禮官,因此沒有證據確鑿,我還算是清白之身,即便是入了地牢,也不影響溫大人的聲譽名望。”乍一提到禮法二字,相對於眼下禮法崩壞的現狀,未嘗不是一番明晃晃的嘲諷。賀華黎弄權本就不合禮法,當即便岔開話題:“如此說來,閣下是鐵了心要去那陰溝裡走上一遭了,如此說來那便依道長意思,暫且打入地牢聽候發落。”說罷,他又將話鋒轉向周遊:“道長,方才我和鄴王懷疑於你,皆是頭頭是道,並未空穴來風,因此這案子你也不能查下去了。咱家暫且將你收容在鄴王府內,畢竟你也有類似前科,交給鄴王處置,最是再好不過!”賀華黎說的,正是當初周遊睡了王妃導致滿城紅杏出牆一事,周遊聞言亦是頭大如鬥,鄴王聞之麵色亦不自然,周旋倒是幸災樂禍作壁上觀,很明顯賀華黎這是在故意激將,不過此番過後,原本派上山來的三位,便全部都無法查案了。賀華黎:“今後的案子,由老身暫且主導,諸位寬限些時日,若是老身沒有法子,再請諸位出山不遲!”話音方落,樓下傳來禁軍弓弩聲,這是賀華黎在用軍威示誡眾人,兩位道士倒是渾不在意,但鄴王本乃軍權重臣,眼下被軟禁屈從,心中是極度不情願的,不過至於個中因果,他卻隻字未提,而周遊倒是突然對其產生了不小的好奇心。“殿下,回程路遠,我有些話要和你說!”白玉樓上沒有發生太多事情,驊安和李顧被取下來入土安葬,樓前安排了更多的兵,陵陽宮廷裡又多出了一方禁地。周遊和鄴王靜靜坐在白馬上打道回府,正如賀華黎所言那般,他們現在都不自由。周遊:“人已經死了,凶手已經走了,還派軍隊警戒,有些畫蛇添足。”鄴王:“賀華黎是大內總管,隻管排場體麵,不管先來後到。”“做行政的都是這般模樣?”周遊哂笑。鄴王點頭:“沒有什麼實責的閒碎差事,總是想在閒碎中找出一些不凡出來。”“手握三千恒河水,偏要劃界做重樓。”道士張口便是詩。鄴王讚許點頭,周遊又提起文般若,鄴王言其為一介武夫,早已棄之如履。周遊早已料到,這也符合梟雄所為。鄴王:“你可知賀華黎舉國通緝你,為何現今反倒是不治你的罪?因為把你交到本王手中,生殺予奪皆隨本王心意,額蚌相爭他反倒樂得清閒,誰都不得罪儘享安貧樂道,這是嫻熟的政治家應有的作法。”“如此說來,他發那道旨意又是在做做排場了。”周遊於馬上淺笑,鄴王點頭,勒緊馬栓:“正因如此,我和道長之間更因該相親相愛了!”“本以為殿下榆木腦袋,未成想也沒有朽壞到家!”周遊倒是沒有表露半分立場,這種空口點評最為保守,進退有序,聽聽鄴王下文為上。“朝廷已經亂了,禮法不生於亂世,哪裡有那般多的講究!掌軍者得天下,本王如今軍權旁落,不然豈容一個閹人猖獗如斯!”周遊看他一眼,並未開口把這話接下去,畢竟他現今代表太子涼,索問鄴王軍權屬實不太恰當。鄴王見他不答話,也懂道士在避諱,當即話鋒一轉:“方才下樓時,道長想和本王說什麼?”“我們得找到那個女人。”周遊神色鄭重,慵懶神色都比往日弱了幾分。“鳳棲宮裡那個跑掉的女人?”青衫道士搖頭:“她隻是棋子,我說的是你的大娘,鳳棲宮裡的原主!雖說身死井中,但要破此案,必須要搞清楚這個女人!”鄴王:“為何這般說,就因為她在我父皇案發後接連出現?”周遊搖搖頭:“卻不是的,不過在說之前我要先問殿下一事。”他直麵鄴王,盯緊他銳利的眸子:“鳳棲宮是你帶在下去的,去了便出了事端,出事後賀華黎便來到了此地,你們兩位都在這一天來到這處冷宮,那冒名頂替者又在這一天演了一出好戲,你覺得我會怎麼想?”鄴王了然,不過他心思不如周遊,想了半晌似乎不知該如何回應,再張口時語調已經踟躇起來:“本王從不做落井下石之事,本王縱橫厚土中國也有八載,馬上爭先鋒,馬下論行賞,皆是光明磊落,頭頂大日青天可鑒。”他頓了一下,好似是在想接下來的措詞。“那大娘屬實是宮裡少有的老人,自本王幼時便隱秘古怪,本王帶你去尋她亦是無心之舉,至於會否被有心者從中作梗,本王亦是不知的,這話道長信便信了,若是不信本王也不說道,畢竟行軍之人,最惱絮叨不休!”周遊聞言朗笑:“我看人從不生疑,鄴王這般說,我便這般信,若是瞻前顧後,便會徒生心魔,那我便說回案子,若是僅僅看紫宸國公一案我還不會如此斷定,但若加上百裡太後的案子,那麼這個女人和此二人便完全脫不開乾係了!”鄴王聞言大驚:“願聞其詳!”周遊:“凶手在作案時,手法可能不一,目的可能有彆,時間或許錯落,因此宮裡接連發生兩場大案,若說沒有聯係恐怕難以服眾,但若說有所聯係又無人能說的清楚。紫宸國公的案發現場我還沒有細查,因此究竟兩樁案子是否有關聯,我之前還不能確鑿。”鄴王:“那現如今?”周遊:“現如今倒是有了些眉目,按常理說皇後和皇帝接連仙逝,可謂是前無古人,若說分毫沒有乾係那也難以服眾,若說有甚關係,那必然就是後宮出了問題,百裡太後即便母儀天下,也不至於左右朝野風雲,但若紫宸國公是位心係後宮的癡情種,那這條線便能說得通了!”鄴王:“怎麼說?”周遊舉起三根手指:“紫宸國公、百裡太後、賀華黎,此案中較為關鍵的三個人,前兩者接連遇害,後者為其伸張鳴冤,且先不論其是否惺惺作態,一個宦官能夠獲得禁軍兵權,壓製殿下你的虎賁大軍,在西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軟禁溫侯俊而不招致其反駁,不得不說絕對是蓄謀已久,”“而賀華黎卻又不借權上位,反倒是冠冕堂皇的主持洗冤大局,不管是否是逢場作戲,最起碼其儘忠之心,表麵上看已是做得足夠。”“至於他真正有何企圖,現在又沒有昭然若揭,青史裡記載的也隻能是他的好,眼下隻看到他故意引出我們三方探查此案,結果如殿下所見,查案之人皆受其所製,發展下去亦是有利於他。”鄴王:“你的意思是賀華黎逢場作戲,但我父皇已死,他向誰去表露衷心?他軟禁我等三方,皆無一方討好,也不顯露攀附之意,這普天之下又有誰值得他攀附的哪?若是他想逼宮進步,卻又按照禮法剝絲抽繭的查案,看起來貌似也不太像,經道長這般一說,這老太監究竟想要乾什麼,本王還真的不清楚了!”“既然心有迷惑,那便束之高閣,暫且不去說他便是!”周遊倒是隨時隨地看得開,不過鄴王還是耿耿於懷:“即便不說他,那方才所言周旋道長是自投羅網,如何算是賀華黎所致?”“殿下你可曾親眼看到周旋殺人?”周遊問他。鄴王:“那倒沒有。”周遊:“這便是了,若說我這位師弟,向來聲名大過胸襟,從幼時便是這般德行,即便是他受人栽贓陷害,也不會當眾說出掃了自家顏麵,他說他故意為之,誰又知道是不是有難言之隱?”“他去白玉樓肯定是為了查案,但遇到了李顧二人屍身又來不及下樓,索性提了反詩故作高深,保住顏麵的同時又可躲避賀華黎的耳目,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他便會從地牢裡出來,到時候殿下見著了也莫要稀奇,我們不周山上的人,做事情就是一直這般不周到。”鄴王聞言踟躇:“你這般推論本王亦想過,你和你師弟本王皆看不透。”周遊看向鄴王的眼睛:“不說紅塵大世,單單就說這深宮之中,又有誰真的能了解誰哪?”二人似乎都有所悟,並肩打馬走了半晌。氣氛有些深沉,宮角外有烏鴉在叫,天上的灼陽被雪壓了幾分勢頭,蒼穹和皇城快要吻合,把夾在中間的人困的頗為憂心。又走了盞茶時間,鄴王府已遙遙在望,二人下馬行路,白馬交給了侍衛。鄴王總算是又開了口:“即便按道長所說,賀華黎有些問題,但賭上我父皇母後的性命,未免也有些太過誇大,畢竟人命關天,再大的事情或真相都不應該以此為代價,因此道長的想法,有些地方說不通。”周遊笑笑:“我當然知道說不通,因此若非紫宸國公故意安排的政治後手,那麼之前所說的後宮糾葛便有很大可能性,最近我觀察到了一些細節,發現種種線索背後,能讓我想到的隻有一個人,就是鳳棲宮裡的女人!”“我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道長為何這般說?”鄴王還是難以接受。周遊:“所以我說了很多次,從殿下你的身上,我已看到了她的故事!”鄴王:“道長是我弟弟的人,屬實願意跟本王說道個中因果?”周遊抖手笑笑:“我入宮為的是繡花將軍,不是什麼太子涼,況且我必須要告訴殿下,因為隻有我這麼跟你說,你才會舍得冒大不韙助我走下去!”鄴王聞言,微微昂首,虎軀比周遊高了一頭,好似遮天蔽日,把周遊蓋到了自己影子中。周遊抬頭看著他,他說:“那要看看,道長又有什麼驚鴻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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