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妃會做衣裳,隻從來給宋綾羅做,裁裁剪剪,就能製了件單衣出來。恭王妃一早就得了令,她明日能去天牢,心中自是歡喜憂慮交加。龍亦揚帶著弟弟在一旁讀書,偶爾看看母親,年紀不大的他,卻明顯發覺母親此次心事頗重。因著有身邊宮女的幫襯,一件玄色單衣很快便做好了,王妃命人撐起來,滿意的上下摸了摸,龍亦揚瞧著母親這神情,嘴角含笑,眼神帶著慈愛。不由得又看了看那件單衣,衣裳長度比恭王妃隻略微長了些,約摸也就五尺身量的人穿,這樣的身量,男子普遍較少,隻這個顏色,又確實是男子所用。瞧著宮女拿下去漿洗了,龍亦揚不由得發問,“母親的衣裳,是給何人做的?”恭王妃楞了楞,“給宋大人,之前她不是救了咱們嗎?母親想著她深陷牢獄,咱們又不便參與政事,故此,做兩件衣裳,聊表心意。”龍亦揚走至恭王妃身邊,“母親在撒謊!”恭王妃抬起頭,看著龍亦揚,神色緊張,連忙將他攬近,“小聲些,你如何說母親撒謊了?”“母親從來隻給阿姐做衣裳,就是兒子也不曾做過,母親方才的神情,明顯是慈愛溫和的,哪裡是要去感激恩德?”龍亦揚聲音小了起來,看著母親眉頭越皺越深。“實不瞞母親,那日宋大人進入火中就你我母子,兒子就覺得不對勁了。隻是怕母親多謝,所以一直未提。”恭王妃越聽,這心裡越是詫異,這孩子隻見了宋綾羅一次便認出來了?當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自己養育綾羅多年,從來未曾想到過,她竟然會有那等才能學識。“揚兒,你阿姐著實是膽大妄為,也是母親失職,沒得將她管教好……”“母親!”恭王妃還未說完,龍亦揚便打斷了她的話,“母親,我阿姐不似閨閣女子,矯揉造作。她博覽群書,技藝超群,她還告訴過孩兒,上位者,當以兼濟天下為己任。兒子覺得,母親將阿姐教導的極好。”聽了龍亦揚這話,恭王妃一聲冷笑,“你阿姐,也是將你教導的極好啊。”恭王妃忽然明白了,這宋綾羅到底是她慣得,打小覺得她爹不親娘不愛,便對她多加縱容。不好女紅琴棋,倒是對書籍雜記有興趣,她便由著她,那些書本子,本就是男人看的。沒曾想,這宋綾羅看得多了,竟變成了一副男兒模樣。竟還心懷天下,這天下,與她一個弱女子,有何乾係?“母親,你且告訴兒子,那個過目不忘的狀元郎,可當真是我阿姐?”龍亦揚還頗有些興奮,似乎宋關雎便是宋綾羅,是一件極驕傲得事兒。恭王妃氣氣的瞪了他一眼,悶不吭聲地點了點頭,龍亦揚大笑,“不愧是我阿姐,了不得,了不得!”狂風大作之夜,恭王妃繼續失眠,她如今身邊沒有可信之人,就連想給恭王遞消息都沒有法子。想起白日裡,貴妃娘娘派人來宣,她都尋了借口推辭,隻是因與兒子交談,他心思縝密,說是要她先去見了宋綾羅再做打算。貴妃娘娘,還是暫時不要過多深交。恭王妃一時間,卻是不知該聽誰的,王爺臨走前特意交待,若是恭王府遭遇變故,可請貴妃相助,可兒子又覺得事有蹊蹺,要先與阿姐商議。這心裡煩躁,王爺這些年對她是越發冷漠,對兩個兒子也是未曾多加指點,終年奔波在外,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麼?兒子說話雖有憂慮所及,但他畢竟是個孩子,又看得懂世事幾分?午芳齋處皇宮角落,距離玄青門極近,那裡常年是兵將出入之地,隨時宮裡的守衛交換班後,大多也會在玄青門距離。外頭風雨交加,又有人聲吵鬨,恭王妃是越發不安,猛然一陣閃電襲來,恭王妃瞧見一人影在窗前,受了一驚,還未來得及穿上衣裳,外頭的人便進來了。一身黑袍,左手打著烏檀木棍,棍子一身,就將睡在床邊的宮女給打昏了過去。“你要乾什麼?”恭王妃拉緊了衣裳,“滾出去!”黑奴眼也未抬,隻坐在一旁的椅上。“你說你,若是早日同我說,恭王所在,王妃你,又何必被禁在此?”黑奴言語譏諷。“朱含禮,你不要得寸進尺,你入我房中,是想逼死我嗎?”恭王妃雖說平日裡八麵玲瓏,擅與人交際,但固有的觀念還是在那裡的,一個男子半夜三更進了房,就算是清清白白,這女人,仍舊會被流言蜚語包圍,被唾沫星子給淹死。朱含禮冷冷說,“王妃既然不想死,就小點聲兒,彆的引來了玄青門的將士,那可就不好辦了。”“你到底想乾嘛?”恭王妃惡狠狠地質問,儘量距離黑奴以最遠的距離。“並不想乾嘛,聽說你明日就要進天牢,隻是來告訴你一句話,不要想方設法,要宋關雎出來,她在裡頭才是最安全的,而你們,也是最安全的。”“我家的閨女,要你瞎操心!滾!”恭王妃本就對黑奴沒有好感,想著他當年意圖廢帝,恭王等人也是費了好些心力,才將他給傷了元氣。朱含禮聽了這話,不由得冷笑出聲,“當初,可是你自己選的護著恭王爺,你家這個閨女,早就被你舍棄了。”“我再是舍棄她,總好過你一心想要殺死她,朱含禮,你彆以為我會上你的當!”“恭王妃,你要相信,我不是隻說空話的人,如果人出來了,到時候後悔的隻能是你。”朱含禮最大的疏忽,就是沒有把天牢的人都給換了,不然那裡,會是他保護宋關雎最好的地方,而不是那處輕易就被她逃了的白地樓。恭王妃怒目而視,並不與他爭辯。“宋關雎命主文曲,有革新換代之力,恭王妃,我希望你,不要覺得,她隻是你的一個小女娃。”朱含禮說的什麼東西,恭王妃已經不甚清楚了,隻清晰記得他臨走的時候,那雙在黑鐵麵具下,寒潭一般的眼睛,隻那一眼,真的就能讓人如墜冰窖。他走了,就如同他來的時候,沒有一絲絲的痕跡,也沒有一點點的預兆。恭王妃第二日穿了嶄新的衣裳,也將她做好的兩件衣裳給帶上了,隻是對鏡描繪的時候,總也遮不住麵上的疲憊。貴妃娘娘突然出現在午芳齋門口,笑意盈盈的看著恭王妃。“貴妃娘娘”恭王妃禮未施全,便被貴妃拉了起來。“恭王妃不必多禮,本宮想著你昨日經召喚,卻推脫不來,想來是忙的,今兒本宮便親自來,送你去天牢。”恭王妃笑了笑,“娘娘恕罪,昨兒趕衣裳趕得緊,故此怠慢了。”“無妨”貴妃瞧著王妃的手,二人一道往天牢而去。“王妃前一日的話可是當真?”貴妃娘娘聲音極低,王妃目露疑光。“貴妃指的是?”“蕭玉和……”“自是真的”“如此說來,宋大人那日攔截聖旨,還有一部分是為了八皇子?”貴妃娘娘略帶詫異,王妃卻是搖了搖頭,“宋大人應該是為了朝楚免遭內亂,而不僅僅是為了某一個人”“王妃,恭王答應過我,我護你們母子平安無虞,他會支持我兒榮登高位。”恭王妃被她拉著得手僵硬起來,想要抽出,卻又抽不出來。“貴妃娘娘怕是聽岔了,王爺從不特意支持誰,他隻支持皇上。”王妃與她說著話,心裡卻是莫名記著兒子說的話,與貴妃暫且莫作計劃。故此麵上都是敷衍,倒不似秦嬤嬤走的那一日那般慌張。“嗬……”貴妃娘娘輕笑一聲,“聽沒聽岔,自是我與王爺間的話,王妃不知道也不打緊,本宮此番來,隻是告訴王妃,需要本宮幫忙的,還請直言。”恭王妃的手被鬆開,看著貴妃諱莫如深的笑,這心裡頭是越發不明白,她與王爺之間,究竟是如何有牽涉的?“天牢路遠,這軟轎是陛下特意命人抬來的,恭王妃,請吧……”“謝皇上,謝娘娘!”恭王妃終於是進來了,噴鼻而來濕臭腐爛味,讓她險些作嘔。若不是想著綾羅在裡頭,當真是想轉頭便跑。宋關雎躺在雜草鋪的床上,背對著牢房,身後有動靜,卻隻以為是被帶出去的蕭鼎回來了。這兩日她與蕭鼎尚在冷臉相對中,蕭鼎瞧不上她的恭王姑父,她也惱怒蕭鼎對恭王不敬。二人都是恃才傲物的人,都不願先開口。“羅羅……”眼瞧著守衛出去了,恭王妃眼含淚花的喚了聲。宋關雎渾身一僵,隻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許是這些日子在勞裡著實憋苦,竟會產生了幻覺。瞧著宋關雎並沒有反應,恭王妃又喚了聲,“宋大人,是我啊!”這一回是沒聽錯了,宋關雎的確聽到了,這是真真切切的,恭王妃的聲音。猛一轉身,果真瞧見了恭王妃。“姑……”一聲姑姑還沒喊出來,連忙改了口,“王妃!”恭王妃捂住嘴巴,看著宋關雎慢慢靠近,伸出手,將她一把牽住。“你個死丫頭!”恭王妃脫口而出,雖然聲音低小還帶著哭腔,但是宋關雎清清楚楚聽見了,她說的是: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