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娘總喜歡侍弄花草,每日清晨怕是無人有她那般早起,伺候那些花花草草當真細致得很。宋關雎每每看那些花草,排列總歸有些奇怪,隻是總也看不出門道。“彆人家的花草,都擺放得整齊,何故小雲娘要將這些花草侍弄得這樣亂?”宋關雎靜靜走到小雲娘身後,本想嚇她一嚇,誰知道,她竟是一點都沒有反應。有一個石頭被扔到小雲娘麵前,她忽然一驚,猛地轉過身,看見宋關雎楞了半晌,繼而又咧開嘴笑。“翠兒來了,快坐。”聲音依舊很大,笑意依然很濃。小雲娘扔了手裡的剪刀,宋關雎抬眼望著不遠處的青丫頭,方才那個石頭,是她扔的。“小雲娘,尋我來,所謂何事?”宋關雎特意低了頭說話,小雲娘身上將她的下巴托起。“翠兒,你在我這兒,覺得如何?”小雲娘挨著宋關雎坐下,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宋關雎點點頭,特意閉上嘴唇,用喉嚨發了個音。“啊?你說什麼?”小雲娘隻看見宋關雎的喉嚨動了一下,嘴巴卻沒有動。宋關雎笑了笑,“隻是咽了口口水,小雲娘不必在意。”這回,宋關雎是有意抬著頭說話了。這個小雲娘竟然是個聾的,隻是她極會唇語,所以根本就無人發現。宋關雎不由得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青丫頭,她一直站在那裡,關切地看著這邊,看樣子,她關切的人並不是她宋關雎,而是這個小雲娘呢。“我今兒喚你來,就問問你與那姓宋的欽差大人,處得如何?”小雲娘無法控製自己聲量,湊在宋關雎的耳邊說話,那聲音也是大得很。這小雲娘耳聾,約摸不是天生的,畢竟她說話很利索,除了嗓門大,其餘並無不妥。宋關雎故作害羞,“那大人彬彬有禮,是個正人君子。”宋關雎聲音放得低,唇形卻是咬合得清楚。“是的是的,女兒啊,你且好生與他處著。”小雲娘高興得很,複又轉了神情,“翠兒啊,媽媽給你說件事,你平日裡與那大人相處,若是聽了什麼消息,回來可得與媽媽說說。”原來這小雲娘的如意算盤打在這裡的,宋關雎了然。“媽媽,這些大人來咱們這裡,都是消遣的,如何會在這個時候還說其他的?”“哎,話可彆這樣說,有時候也隻有在溫柔鄉裡才說得出心底的事兒,你啊,且每次聽著,有什麼不一樣的言論,你就說給媽媽聽就是。”宋關雎不再爭論,乖乖巧巧地點了頭,小雲娘歡喜得很,看著宋關雎是越看越滿意。八皇子是個有速度的,第二日便派了人來請,還給小雲娘帶了好大一錠銀子,宋關雎看著心裡實在是心疼。就說她以前在恭王府,同恭王妃一起做賬記賬,這王府眾人,一月的支出,怕是都沒得那一錠銀子來得多。恭王妃是商女出身,向來做賬仔細,精打細算,教導宋關雎的時候,也是要她勤儉節約,萬不可鋪張浪費。宋關雎心下打定了主意,改日需得教導一下八皇子,對金銀錢財如此使用,委實不該。江州城的春天來得比都城要早些,外頭街道上,已經隱約有花草香味撲麵而來。八皇子的侍從連玉老早就在門口等著了,見了宋關雎,忙把簾子打開,“姑娘來得早,可拾掇好了?”宋關雎點點頭,“無甚可收拾的,快些走吧。”青丫頭在後頭帶著東西來了,宋關雎作勢要連玉扶她上車,低下頭在連玉耳邊輕聲說:“到了想辦法將她留在外頭。”連玉會意,“是。”這江州的知府衙門甚是氣派,門口兩座石獅子足足有兩尺高,門麵兒也是紅漆金環,看樣子也是經常修整養護。都說這江州富庶,當官的都想往這江州跑,想來也不是一句玩笑話。連玉將宋關雎往裡邊引,卻特意擋了青丫頭。“姑娘!”宋關雎轉身,“這位爺,這青丫頭……”“姑娘客氣,奴才稱不上爺,實在是大人說了,隻能帶姑娘一個進去,姑娘放心,我家爺是個君子,必不會逾越。”連玉說得利落乾脆,宋關雎假意為難,看了看青丫頭。“那青丫頭就在此候著吧,若是晚了,你就先回去,彆的凍壞了自己。”宋關雎這般囑托,青丫頭卻是眉頭皺了皺。宋關雎也不管她,隨著連玉便進了內院。宋關雎還未到蕭玉和的房間,便聞見了一股藥味,藥味香甜帶辛,看來都是通經活絡的藥物。“蕭大人昏迷多久了?”“聽行文說,從雲樓回來就一直昏迷著,總也不肯醒,約莫是受了刺激。”連玉跟在她後頭解釋,宋關雎麵色凝重。八皇子瞧見宋關雎來,連忙迎上去,“老師。”“還是沒有轉醒的跡象?”八皇子神色緊張,搖了搖頭,“那些大夫都說,如果今日再不醒來,大概就再也不會醒了。”宋關雎臉色蒼白,嘴唇沒了血色,“怎會如此嚴重?他的身體不是向來硬朗?”宋關雎心中膽怯,若說之前是有諸多狠心偏見,此時此刻,當真要見著他了,這心裡卻似是被人揪住揉捏,難受異常。行文剛剛給蕭玉和喂了藥,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下。看了看宋關雎,又瞧著八皇子等人都在,想說的話,卻又生生的給憋了回去。“我家主子昏迷前說:她終究不屬於我,我這心頭血一出,怕是離死不遠了。宋大人聰明,可曉得是何意?”行文再是愚笨,也知道麵前這位絕色女子就是宋大人了。隻是這宋大人,到底是男扮女裝,還是女扮男裝,怕就有待商榷。宋關雎被這話震得節節後退,蕭玉和是神醫後代,儘得蕭鼎真傳,他說的話,怕不是危言聳聽。莫不是自己那日在雲樓所說的話,果真是傷了他的心?隻是這生死存亡,國家危機之時,他又怎麼可以為了兒女私情傷身至此?“殿下,把人都帶出去,勞煩殿下在外頭守著,不要讓生人靠近。”宋關雎看著躺在床上臉色發白的蕭玉和,她的肩膀也在開始不自主的抖動。這人,當真是為自己,傷心至此?八皇子喜出望外,都說他的老師博覽群書,見識淵博,沒曾想,她竟然還有法子救治這犯了心疾之人。“快走,快走,咱們都彆打擾。”行文走在最後頭,“主母,屬下猜想,您應該就是主母吧?”宋關雎並不理會他,隻看著床上的蕭玉和,步步接近。“我家主子二十有四,身體向來康健,為人灑脫謙和,又極為自控。這許多年,主母是他唯一放在心上之人,卻不知情之一事,傷他至此。主母若是對我家主子還有半分情意,還請莫要再傷他了。”行文本不想多嘴,但是這幾天來,主子一旦發燒,嘴裡總是胡亂念叨。一會兒綾羅,一會兒關雎,一會兒又是娘子夫人……行文畢竟也是從小跟著蕭玉和的人,細細一想,便想明白了其中關聯。“你先出去吧。”宋關雎如今也是沒了主意,她如何與行文說?她的心向來冷漠,不輕易向任何人敞開,她天生過目不忘,與書為伍,女扮男裝生存於世。她從來不奢求嫁娶之事,也從不妄想一心之人。隻是這個人出現了,不介意她的天生殘疾,與她行魚水之歡;給予她嗬護縱容,由著她在官場行走;甚至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當她知道這一切,可能是有預謀的時候,她選擇了斬斷一切,用儘全力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甚至不惜以最惡毒的心思去猜他的心思,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世上,當真會有人,以最為真摯的心來待她。宋關雎跌坐在蕭玉和的床前,顫抖著手去牽他的手,那隻手曾經柔軟溫暖,如今牽來,卻是冰冷異常。“玉和……”宋關雎淚眼模糊,她向來不愛流淚,可是此時此刻,眼眶裡的淚水不受控製,“玉和,我是綾羅。”宋關雎並不知道她該說些什麼,這個時候,她什麼也說不出來。曾經已經把最傷人的話都說出口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如何收的回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如此卑劣地猜忌你,也不該不管不顧地傷害你。”宋關雎從來說不來溫言暖語,此時此刻,這已經是她最能表達心跡的話了。自打宋關雎親眼看著親生母親簽下那封斷絕關係的契約,她便再也沒有這般哭過了,痛徹心扉,後悔不已。“夫人……”這聲音沙啞,吐齒不輕,宋關雎卻是聽得真切,一抬頭,果真是蕭玉和睜開了眼。宋關雎激動得又哭又笑,“你,你醒了?”“夫人姿容絕美,就連流淚的模樣也是梨花帶雨,讓人不忍打斷。”蕭玉和再是臉色蒼白,瞧見宋關雎,也能說出一兩句調皮話來。宋關雎捂住嘴,胡亂擦了眼淚。蕭玉和虛弱地笑了笑,“幸得夫人是女裝打扮,未施粉黛,不然這張臉大概會糊得成了叫花子。”宋關雎被他惹笑,臉上的眼淚卻是好容易才乾了。“我去叫大夫。”“夫人!”蕭玉和連忙喊住她。“怎麼了?可是哪裡不爽快得很?”宋關雎也有些緊張,一時間慌了神。蕭玉和咧開嘴,“夫人莫不是忘了,為夫便是最好的大夫。”宋關雎覺得自己又被戲耍了,作勢欲走。“夫人莫不信,那些大夫都把我救不醒,隻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心病還需心藥醫,而我的藥,便是夫人。”蕭玉和緩緩伸出手,牽住了宋關雎,“夫人多陪我片刻,我便能好上許多,彆走。”蕭玉和實在是虛弱不堪,說話的聲音又漸漸弱了下來。宋關雎終於是心軟了,不忍拒絕,乖乖地坐回他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