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公公把皇上扶出來的時候,皇上整個人都是虛脫的,臉色蒼白,恍如脫皮。小宋子在殿門口,渾身僵硬,雙手略微哆嗦。九五之尊,天下君主,到底是受到了如何的遭遇?才會至此?韓公公按照計劃,故意衝著小宋子翻了個白眼,“蠍鼠樣的東西,還不快些過來扶著。”東宮裡的人都出了門,該收拾的收拾,該站崗的站崗,大多麵無表情,對於皇上出來的狀況,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小宋子仔細看著這一切。自打上次被強行請來這東宮,就覺得這宮裡的人略有怪異。小宋子此番特意看了看,才驚覺,這宮裡的太監,竟然都有若隱若現的胡須。莫不是?這東宮裡的太監,都不是真正的太監?小宋子收回目光,穩了穩心神,低著身子,與韓公公一同扶陛下回宮。“送朕去月華宮。”皇上聲音虛弱,連眼睛都不想睜開。皇上的轎攆停在東宮外頭,上了轎就昏睡過去。韓公公囑咐了小宋子一路護著陛下,他得去前邊通報免朝的事兒,心裡惦記皇上,一路急走。月華宮其實也就是所謂的西宮,與東宮相對而建,路程恰好是最遠的。小宋子一路仔細看著皇上,他氣息微弱,幾不可聞,心裡未免有些擔心。“昨兒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陛下怎麼會去皇後宮裡?”貴妃娘娘安頓好皇上,眼瞧著皇上身邊的韓公公沒有跟來。這個小宋子一早便跟著,想來也是新提攜上來的。小宋子連忙低頭,“回娘娘,陛下昨兒突然一陣咳嗽,稍好了些,便去了皇後宮裡。出來的時候,便是這副模樣了。”貴妃娘娘微微皺眉,她曾經是皇後的貼身婢女。陛下去皇後宮裡,是何情狀,她是最清楚不過,想來陛下身心都受到了傷害。貴妃娘娘不免心裡眼裡,都有些苦澀。“昨兒陛下要你跟著了?”小宋子連忙磕頭,“昨兒禦書房的人都撤得早,陛下和韓公公缺個掌燈的,便要奴才跟著了。”貴妃娘娘瞧了瞧小宋子,不免覺得有些眼熟。“既然陛下準了你跟著,想來也是信任你的。日後切不可生二心!”貴妃娘娘說的輕飄飄一句,“你與那人長得倒有幾分相似,許是你們這般模樣的,陛下都要看中些吧。”“不過一個小太監,母妃何苦拿他與先生做比較?”八皇子突然抬腳入了門,多日不見,倒是少了許多稚嫩,看起來又長高了些,沉穩了不少。小宋子把頭低得更低了,這個八皇子看似頑劣,實則卻是個聰明的。前些日子,不過勸誡皇上冷落了月華宮幾日。這個八皇子就看出了些眉目,終究還是要經曆波折的皇子才能比一般人沉穩。貴妃娘娘淺淺笑了笑,“皇兒說的是,不過畢竟是你父皇身邊伺候的,想來也不差。”小宋子的頭低得更低了,自古太監這一類人,往往上不得台麵。就是當初為了宋狀元不惜與八皇子爭執的貴妃娘娘,也不會另眼看一個小太監。八皇子直接掠過小宋子,朝室內而去。貴妃娘娘自是跟著,“你且下去,韓公公來了,叫他進來。”“是。”小宋子低著頭,小碎步退出月華宮,她不免苦笑,這人,果真是千人千麵。自古人與人之間就是不一樣的,有人是天生的天之驕子,有人卻是注定的低人一等……就像是八皇子,似乎打一生下來,就是注定的帝王。皇上步步為營,一點一滴都為他計算著,甚至不惜犧牲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宋綾羅始終沒有想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怨憤,才能讓皇帝對當初的太子痛下殺手?才能讓帝後離心?這樣相互折磨生存?直到如今,陛下情願自己受儘折磨,也要給八皇子清理好路障。韓公公說,皇後以往都會在皇上出了東宮的第二日就往佛陀寺去,一般一住就是七八日。宋綾羅思量好了,佛陀寺,可能就是一個她接近皇後的機會。好容易等來了韓公公,與他商量好了計劃,便一個人往皇宮的小門跑去。“娘娘出的是玄武門,你要跑也是往那裡跑。”韓公公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小宋子有心接近皇後,卻又要他派人在小門外頭堵他,娘娘如何能注意?小宋子笑了笑,“公公,作為一個小太監,平日裡就是光明正大的走也不敢走玄武門的。我若是逃跑的時候往那裡跑,不就是讓彆人知道我是故意的麼?”韓公公恍然大悟,卻又歎了口氣,“能屈能伸,不愧是狀元爺。”所謂的小門,其實是皇宮裡的牲畜走的地方。門口開的隱秘,而且小。平日裡,要過人,那也得趴著過。當然,要走小門的人,大多也就是和牲畜一般。宋綾羅苦笑,這還不是形勢所逼?佛陀寺偏遠,但是香火鼎盛。恭王妃以往也甚是喜歡去佛陀寺,不論再忙,初一十五總是要去的。聽說那個寺廟裡的菩薩很靈,那裡的和尚也廣施善緣。故此,恭王妃總是喜歡到那裡去吃吃齋飯,上上香火。宋綾羅是打小就陪著的,對佛陀門也算是熟悉。宋綾羅穿著太監服爬出了小門,一路沿著小路跑。據說皇後娘娘去佛陀寺,和其他人都不同。她是自己徒步前往,走上近乎一日的時間,才能到佛陀寺。皇後娘娘身份尊崇,自是不能沿街走的。出了玄武門,她就隻會往稍微偏僻些的地方走。宋綾羅跑了許久,瞧著出了京都街區才自行躲到了一處大樹後,把那身太監服給換了。稍微坐了片刻,就瞧見兩女一男,往這邊走來。那倆女的,一個是皇後,另一個就是皇後身邊伺候的嬤嬤。至於那個男人,依舊是半邊被麵具遮住的臉,穿著通身的黑色衣裳,佝僂著身子,偌大的帽子耷拉在頭上,左邊那隻空蕩蕩的衣袖晃來晃去,看起來神秘又陰暗。還沒有接近他,宋綾羅就覺得有些緊張,莫名覺得有些恐懼,那個人,真的讓人有一種地獄魔鬼的錯覺。宋綾羅並沒有多等,她扔了手裡的太監服,隻拿了那隻臨走前韓公公給她備下的包裹就匆匆趕路。馬蹄聲突然響起,宋綾羅心中暗喜,卻又不免有些緊張。她出來了有快半個時辰了,皇後娘娘這個時候正好往這裡來。一切都是剛剛好……想來多半是韓公公派來的人了,宋綾羅走得急,匆匆往後看了眼。本想看看騎馬的是不是宮裡的人,卻不小心看到了那雙陰冷的眼,宋綾羅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裡的包裹落在地上。騎馬的人,的確是宮裡的太監。看到了皇後娘娘一行,自是翻身下馬行禮。宋綾羅瞧見了,慌忙撿了包裹就加快腳步逃。這一切,都一一落入那個半臉人的眼裡。宋綾羅不再走大路,轉而往山裡跑。山上雜草叢生,一不小心就掛了衣裳。卻是眼瞧著那些人追了上來,宋綾羅隻得找隱蔽的地方躲。眼看著那幾人走過了宋綾羅麵前,還沒有來得及鬆下一口氣,一雙黢黑的靴子就出現在宋綾羅麵前。那人眼神如鷹,像是在看獵物一般。那眼神的黑,像是深洞一般。宋綾羅瑟瑟縮縮,肩膀抖動得厲害。“出來!”聲音依然刺耳,像是被人燒灼了聲帶,發出來的音實在是磨耳朵。宋綾羅倔強,故意蹲在草叢裡,越縮越緊,努力表現出自己對他害怕。黑奴的拐杖一伸,扣住她的衣服,打了一個圈,稍微一用力,就將宋綾羅直接給撬了出來。宋綾羅的脖子給束縛住,險些出不了氣,還沒有反應過來,就一陣天旋地轉被扔在地上。腰身上傳來劇痛,臉上在落地的時候,又被樹枝劃傷,陣陣火辣。死命爬起來,一臉憤怒的瞪著黑奴,卻被黑奴直接無視,再次如法炮製,用拐杖扣住她的衣裳,就將她帶到了皇後麵前。“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宋綾羅故作姿態,小心翼翼的模樣,看來著實猥瑣。皇後微微皺了眉,“你見過本宮?”宋綾羅搖了搖頭,她要與宋關雎性情不一樣,但是又要足夠聰明。不然,如何能留在他們身邊?“奴才進宮將近三月,都未曾見過娘娘。”“那你是如何知道本宮就是皇後?”皇後語氣森冷。這個小宋子她是調查過的,韓公公收的乾兒子,概莫本意是要用來頂替韓公公的位置的。可惜是個不夠機靈的,得不到那個皇帝的喜愛,一直都被冷著。“回,回娘娘。奴才昨日陪陛下去東宮,見過您身邊那位嬤嬤。”宋綾羅聲音發顫,神色緊張。皇後娘娘眉頭微微皺起,“你不是說他不簡單嗎?就這副模樣,也能不簡單?”皇後娘娘這話是對旁邊的黑奴說的,那人緊緊盯著宋綾羅。他不會看錯人,這個小宋子如果沒有一點本事,怎麼可能被老奸巨猾的韓公公看中?“膽小如鼠,聰慧過人。”那黑奴的嗓音沙啞難聽,惜字如金。皇後娘娘冷哼一聲,“就這背主的東西,就該被抓回去鞭笞才是。何苦你還要救他一命?”宋綾羅聽了這話,有意抖得更加厲害。“皇後娘娘,奴才命賤,但也是想活命的。陛下得了隱疾,知道奴才會點按摩的小招式,就被乾爹除了命根子帶進宮來。這些日子,過得是戰戰兢兢。”宋綾羅幾乎要哭出來了,猛的不停地磕頭。額頭磕在路上的石子上,浸出點點血跡……“皇後娘娘,螻蟻尚且惜命。奴才如今算不得人,但心裡也是想活下去的。還請娘娘大發慈悲,饒過奴才吧。”皇後皺眉看著那人,又瞧了瞧黑奴。“會按摩?莫不是陛下這幾月都能撐著,就仗著你那點按摩的招式?”皇後娘娘到底是上了宋綾羅的套,一下就抓住了宋綾羅想要她聽到的。宋綾羅額頭上的血跡漸漸滑落,一張臉看起來又臟又醜。這一幕,徹底打消了黑奴心裡的懷疑。這個小宋子,眼神和那個宋狀元實在太過相似。既然當初她都可以女扮男裝考狀元?誰又知道她會不會沒有死?變成太監呢?當然,他對自己的藥是很有信心的。恭王府如期出殯,恭王妃傷心過度,臥病在床。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和他當初一樣,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同樣以為他死了?可是呢?他還不是回來了?帶著一身的傷殘和滿腔的仇恨。宋綾羅點了點頭,“奴才的娘之前生奴才的時候,落下了頭風病。小時候,有一個遊醫來村上,教了奴才這個法子,要奴才在娘頭風發作的時候按上一按,娘就會舒服的多。”皇後娘娘久未說話,一陣風過,她幽幽歎了口氣,“如此,你倒是孝順,與我那皇兒一般。”說到這裡,皇後娘娘略顯得有些哽咽。宋綾羅並不接話,知道皇後這是想到了太子,正在暗自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