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黴(1 / 1)

蘇荷因為常年乾體力活,一雙手每到冬天就反複皸裂,以至於手指十分粗糙,落在趙欽州的臉上有微微的刺痛感。相比蘇荷的手,她的臉要好很多,不常保養,但底子好,杏眼瓜子臉,彎眉小嘴,皮膚不說白嫩,至少光潔無瑕疵,看著怎麼都不像已經五十出頭。趙欽州算是完全遺傳了蘇荷的樣貌,小時候尤其是小可愛一個,大眼睛裡透著機靈勁兒,嘴巴也利索,逢人叔伯嬸姨地叫,哄得鄰居總說老趙家祖上積德才得了他這麼個寶貝。趙承德的確有福氣,家裡窮得叮當響還能娶到蘇荷這樣的美人胚子做老婆,四年裡生倆小子,趙欽州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頭幾年真是獨得趙承德的疼愛,走哪帶哪,說沒有炫耀的意思都沒人信。不過好光景也就持續了短短幾年,老趙家積德不夠,蔭佑不住趙欽州,他五歲多時出了一場意外,命運從此急轉直下。那次是弟弟趙晉州周歲,蘇荷帶他回娘家小住,把已經上學的趙欽州留給趙承德獨自照看,但趙承德這人心大,白天忙一天農活,晚上就要跟人喝點小酒吹吹牛,對花骨朵似的趙欽州就沒那麼留意。趙欽州呢,從小就是個懂事孩子,能不麻煩大人的事都會儘量自己搞定,就比如生病,他天生體質弱,大小毛病不斷,時間長了他也看得出趙承德不耐煩,往後有個頭痛腦熱都都不敢在他麵前表露。到底還隻是孩子,沒有危險意識,趙欽州這一忍就忍出大問題,連著發燒幾天,要不是突然爬不起來床,趙承德都還不會發現,可誰知急病又趕上庸醫,一番折騰下來,趙欽州命是沒丟,後遺症卻是永遠留下了,右耳失聰,大腦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以前那個小機靈趙欽州就成了半聾半鈍的趙欽州。趙欽州的遭遇很難說清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趙承德最初或許還有那麼點自責,但一家生計主要靠他操持,有限的精力和感情都不足以長時間維持他對趙欽州的耐性,反而小兒子趙晉州因為像極他,越來越得他的歡心。家裡還能一如既往愛護趙欽州的隻有媽媽蘇荷,大概因為愧疚,她對他的偏愛較之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說是含在嘴裡怕化了都不算誇張。然而命運就是這麼諷刺,蘇荷再怎麼小心看護照顧,也扛不住趙欽州的倒黴體質,本來右耳朵已經毀了,結果十二三歲時因為跟人打架-準確來說是趙欽州挨揍,從大病中幸存下來的左耳朵也沒能幸免於難。其實愛跟人打架的人是趙晉州,他從小就脾氣暴得像隻噴火龍,因為不喜歡被人說是傻子弟弟,言語不合就揮拳相向的事沒少發生。那次也是這個原因動手,趙晉州以一敵多落了下風,趙欽州被多事人拉去湊熱鬨,看到弟弟吃虧,也不管會不會打架就衝上去幫忙,卻不知道趙晉州根本不想跟他並肩作戰,混亂中丟下他一個人先跑了。趙欽州被揍得口鼻流血,還被灌了一肚子泥水,他無力反抗,硬生生挺到人家打得敗興才停,拖著一身傷回家,趙晉州理都不理他,趙承德隻當他在外頭惹事劈頭蓋臉就一頓責罵,蘇荷倒是問東問西,可他什麼都不肯說。趙欽州默默扛著傷痛,卻還是沒扛住,一段時間後他開始頻繁頭暈,被蘇荷強拉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耳朵出問題,頭暈倒好治,聽力減損卻不可逆轉。原本讀書就困難,聽力殘障簡直雪上加霜,趙欽州幾乎九死一生才勉強讀個中專,到他畢業時,小他四歲的的趙晉州都已經考上本地最好的大學。畢業後趙欽州其實正兒八經上過一年多的班,托關係才進到一所幼兒園當美術老師,他反應是比彆人稍慢些,好在外形條件優越,幾年苦學下來的繪畫技巧也不差,完全可以勝任他的新工作。可是好景不長,一封匿名信被寄給園長,投訴趙欽州又聾又傻不具備做老師的資質,趙欽州忍著委屈申訴,得到的答複卻是被人從耳朵裡摘下助聽器。所有人都隻關心結果,沒人問他事情的起因,趙欽州想不明白這一點,園長卻看得很清楚,隻是不忍心告訴他,耳朵殘障不是原罪,最大的罪惡是他占用了某些人的位置。園長是蘇荷朋友的朋友,跟蘇荷和趙欽州的關係遠沒有到可以為他得罪人的地步,不過也算厚道,在趙欽州離開的時候給了一筆人道主義補償。離職那天,趙欽州在外麵晃蕩一天才回家,他想不好怎麼跟家裡解釋,但蘇荷其實早就知道了,特意提前收攤回家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擔心什麼?!”蘇荷滿不在乎,儼然一副母雞護仔的架勢,“你就是什麼都不乾,媽也養得起你!再說今天不是他們開除你,而是你開除他們,不懂尊重人的地方沒什麼好舍不得的。”趙欽州不想媽媽擔心,強作笑顏說:“我沒有不舍得,隻是可惜……”“可惜不能當老師?”蘇荷了解趙欽州的心思,安慰道,“工資又不高,教那些小屁孩兒還累,反正都是畫畫,自己畫不是更自在些。”趙欽州被蘇荷一句話點醒,他喜歡畫畫,這也是他唯一可以堅持十幾年還沒有厭倦的東西,他壓根沒想過停下不畫的可能,於是就有了之後的直播,並且延續至今。趙欽州到底沒讓趙晉州去市場,那地方吵吵鬨鬨臟亂不堪,跟弟弟的身份氣質實在不搭,所以他寧願自己去幫忙。“早飯,記得吃。”趙晉州剛起床,趙欽州堵在洗手間門口叮囑,“東西不用收,衣服已經洗好了,午飯我回來……”趙晉州洗完臉,邊甩手上的水,邊不耐煩道:“你煩不煩,我是小孩嗎,要你囉哩囉嗦?”趙欽州知道弟弟脾氣,不敢多說,出了門還有點怕,倒不是趙晉州會把他怎麼樣,而是他生氣的樣子太像趙承德,光是這一點都讓他膽怯。暑假市場裡生意確實比平時好些,但賣菜最忙也就一陣子,趙欽州實際幫不上多少忙就要回家做飯,除了放假在家的趙晉州,爸媽的一日三餐也得他張羅好送過來。趙欽州習慣了倒不覺怎麼樣,蘇荷晚上回來卻罵趙晉州,她對這個小兒子一向沒有對大兒子的寬容,罵起來不留一點情麵。“放假幾天看你都做了什麼,吃了睡睡了吃,人家養豬還能圖口豬肉吃,你哥忙裡忙外伺候你能圖個什麼……”趙晉州不跟蘇荷頂嘴,但轉頭就找趙欽州算賬,門都不敲,氣勢洶洶衝進去,也不管趙欽州的直播還開著,從他手上一把奪過畫畫的平板電腦,怒目而視。“乾,乾什麼?”趙欽州嚇得舌頭打結,但平板電腦被搶,他顧不得害怕,推開椅子起身往趙晉州手上搶,擔心搶壞又語無倫次地求饒,“有什麼事,你直說,彆動手……”趙晉州把手舉高,咬牙切齒問他:“你什麼意思!想在媽麵前表現是你的事,誰叫你給我做飯洗衣服,你是女人嗎,這麼喜歡做這些?”趙欽州聽了個大概,但還是不懂,結結巴巴商量:“你彆,彆生氣,電腦很貴的……你不喜歡,我就不做了,行嗎?”趙晉州正在氣頭上,但趙欽州就是有這點本事,因為蠢,隨時能把人氣炸,可是他又蠢得特彆無辜,軟趴趴的,讓人憋一肚子火發不出來。”……把電腦,給我,好不好……”趙欽州沒趙晉州高,現在惦著腳抓他的手,急得發白的臉近在咫尺,眼睛裡滿是請求,真是越看越來氣。“放手!離我遠點。”趙晉州抽手扣住趙欽州的手腕往一邊扭,沒怎麼用力就把人推回椅子裡.趙欽州身體失衡,差點又摔下去,好在及時扶住桌子,因為舍不得他的平板電腦,忍著痛回頭看趙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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