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們的第一頓飯是誰做的？”不知是誰問了一句。“我。”蕭然舉了舉手，隨即便埋頭喝了一口湯，若無其事地補了句，“還有妤潔。”“如果妤潔沒有提前離開的話，這頓飯才稱得上是完美收官啊。”白逸恬歎了口氣，“她做的糖醋小排真是一絕，早知道先偷師再說。”“你們這些人，就想著讓人家亞洲小姐給你們做飯。”蕭然用筷子敲了敲碗沿以示抗議，“怪不得把人嚇跑了，我打光棍的賬都該算到你們頭上去。”“喂，你們好歹也尊重一下我這位現任大廚吧。”邱羽綸表麵上跟著插科打諢，實際卻是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了開去。“烤箱裡不是還有一道雞翅嗎？”寧皎皎配合得格外默契，“這可是硬菜，趕緊端出來鎮場。”如此這般，那些惆悵笑笑鬨鬨地也就暫且揭過了。然而，倪笑澄卻總是不合時宜地想起卓硯青還在時的那數十個日夜。實際上嚴格說起來，大家在節目之外都諸事纏身，共同下廚聚餐的次數並不多，然而一旦有機會一起吃飯，他總是相當自然地就在她身畔落了座。吃飯時，他手肘太長，一個不小心總會將她的盤子擠偏，像小學裡跋扈的同桌男生，不僅越界，還特彆挑釁地看她一眼，天知道她多想拿筷子紮他。“影帝的廚藝有這麼糟嗎？”她正發著怔，耳邊忽然傳來方淮景略帶笑意的聲音。回過神來，倪笑澄這才發現自己的碗裡多了一隻雞翅。“看你都沒怎麼吃。”他挑了挑眉，看著雞翅示意道，“火候有點過了，但味道還是不錯的。”“快吃吧，我看他這輩子也僅此一頓了，再難吃也吃不到咯。”寧皎皎也拍了拍倪笑澄的手，故意打著趣。她眨了眨眼，隻見每個人都殷切地望著自己，角落裡的攝影機安靜地記錄著這一切，她若再消沉下去，便太不識趣了。“隻要你想吃，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嗎？”她打起精神揶揄著寧皎皎，話音剛落便見聽蕭然誇張地咳嗽了幾聲，而後端起了白逸恬的碗，聒噪地招呼著：“來來來，我給你打碗湯。”倪笑澄一時又是尷尬又是想笑，身畔的方淮景也落井下石地為她乘了滿滿一碗湯，“多喝湯，少說話。”鏡頭前，每個人都努力將溫馨的氣氛維持到了最後，如此這般，在花嶼山彆墅的最後一頓晚餐，也即將落幕了。茶足飯飽，一行人隨意在庭院裡散著步。“天黑得真早啊。”寧皎皎抬起頭，隻見漆黑的天幕雲開霧散，一輪明月流光皎潔。“天氣預報不是說有雪嗎？”白逸恬搓了搓手，一邊嗬氣一邊道，“這天寒地凍的，怎麼還憋著不下。”“氣氛沒到。”蕭然笑眯眯地搭腔，話中若有所指，“一會兒如果有人要聲嘶力竭地當麵表白，下點雪才算應景。”話音未落便被白逸恬暗戳戳地踩了一腳。“各位嘉賓，時間差不多了，請大家先到二樓起居室就坐吧。”工作人員揚聲招呼道，“接下來，我們會安排大家一一去郵箱取信。”寧皎皎與邱羽綸相視而笑。方淮景輕輕拍了拍倪笑澄的肩，“走吧。”蕭然撓了撓頭，大歎一聲：“唉，不用猜就知道空空如也，毫無壓力，節目一播，我這建築界貴公子還要不要混了。”被他一鬨，白逸恬也沒空惆悵了，隻能笑著吐槽，“快走，彆擋著路。”室外寒風颯颯，起居室內卻溫暖而明亮。倪笑澄坐在靠近飄窗的懶人沙發上，這是整個起居室裡她最喜歡的位置。她曾在深夜無眠時坐在這裡看著夜色發呆，也曾看過他埋首於此，專心致誌地畫著設計圖的背影，更曾與他一起，坐在這裡，促膝長談直至天明。本以為，至少能在這裡好好道彆，然而他卻缺席了。“各位，我們將按照最初進入彆墅的順序，一一去庭院郵箱處取信。”恍然間，她聽見PD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笑澄，你先去吧。”被點了名，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整個人卻仿佛仍在夢遊一般，覺得周遭的一切一點都不真實。寧皎皎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去吧，勇敢點。”“勇敢點，說不定是個空箱子。”蕭然嬉皮笑臉地追加了一句。眾人響起善意的哄笑聲，她遊走的思緒才緩慢地儘數歸位。回過頭，隻見方淮景撐著下巴坐在那裡，眼神裡的溫暖一如往昔。從起居室下樓便是客廳，繞過廚房便能看見通往庭院的門，攝像機安靜地記錄著她邁出的每一步。室外依舊寒冷逼人，然而庭院的灌木上已妝點了浪漫的彩色的燈帶，原本枯朽的藤本薔薇也被假花替代，為這濃濃的夜色平添一絲夢幻。她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終於定了定神，向屬於自己的紅色郵筒走去。郵筒觸手冰涼，倪笑澄用節目組提供的鑰匙打開了狹小的箱門，眯著眼睛低頭看了看，卻什麼也看不清。在工組人員的授意下，她伸出手向郵筒裡摸去，一個信封赫然滑入掌心。心跳得砰砰作響，倪笑澄緩緩地將信封取了出來，隻見純白的信封上沒有收件人，亦沒有落款，如不拆封，便無法知道答案。這一刻，她不由得想起盛妤潔帶來的那封信，它的目的地究竟是去向何方呢？抑或是，正在自己手中？懷抱著這個念頭，她小心翼翼地拆著信封，一會兒遲疑一會兒焦急，直到她微微顫抖的手終於將裡麵的信紙取出展開——“致笑澄：展信佳。”這是方淮景的字。一旦揭開了謎底，懸著的心反而落回了胸腔裡。才讀了個開頭，她便忍不住笑起來，這種一本正經的古早書麵語，現在基本已經絕跡了吧，方淮景這個前浪，差不多要被拍死在沙灘上了。在這個數據遍地的電子時代，除了龍飛鳳舞的簽名，倪笑澄幾乎沒怎麼見過方淮景的字跡。如今，這遒勁的字體映入眼簾，她才真正參透了字如其人的含義。倪笑澄將視線落在自己的名字上，點橫撇捺各在其位，力透紙背又昂藏鋒芒，她看著看著，一時間竟微妙地有些心跳加速。“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被困在火山島的廢墟下時，我曾說過的那個故事。當時，我意識不清，將故事說得顛三倒四，支離破碎，也不知道你聽懂了沒有。事後，你又好奇地來問，也被我含糊其辭地帶過了。如今，我想，是時候好好地講給你聽了。”看到這裡，倪笑澄不知為何，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她幾乎能想象出他敘述時的語氣，如同小音島的海浪一般，不急不徐，溫柔迭起。“是的，你沒有猜錯，故事裡的那個少年，其實就是我自己。那天，我被繼父趕出家門，饑寒交迫，萬念俱灰，那場雨幾乎讓我放棄了所有的求生意誌，我何其不幸。然而，我又何其幸運地，在那裡遇見了你。你給我的那塊奶油蛋糕，我至今都還記得它香甜的味道。還有那把紅傘，雖然我沒有帶走，但它一直在為我遮風擋雨，直到我再度遇見你。也正是這次相遇，讓我真正地認識了你。你沒有變，仍然和多年前一樣，是一個溫暖的發光體。不僅如此，我還看到了更多麵的你——神經大條，偶爾腦回路清奇，有自己的小脾氣，又總是樂觀而率性。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沒有年少時的那次相遇，我也依然會被你吸引，為你傾心。笑澄，我喜歡你。這句話，無關藝人與經紀人的身份，亦沒有任何目的，與我們之間的任何約定，都沒有關係。借此機會，將我的心情告知與你，僅此而已。都說紙短情長。是啊，這一生還很長。有些沒來得及講的，未來，我會慢慢說與你聽。方淮景……逐字讀完，信已見底，而她驚訝地發現，這封信的落款處，全然不似每份協議的簽名那般龍飛鳳舞，而是一筆一劃將姓名慢慢寫就，把這份認真和鄭重延續到了最後。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對於她的感情，終究會走向這樣的結局，然而麵對方淮景情真意切的剖白，她無法不為之震動。而倪笑澄也從未想過，他和她的故事，竟然從那麼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