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嶼山彆墅,庭院。盛妤潔與卓硯青站在背風處,明明幾步遠處就是藤桌藤椅,他們卻連坐下來的閒心都沒有。“昨天的事情,有個細節,我思來想去覺得有些奇怪。”盛妤潔蹙著眉頭,嘗試著厘清思路。卓硯青沉默了幾秒,才道,“你說說看。”彼時他還在場,便已然覺得有種強烈的違和感,還未來得及深究,場麵便急轉直下,亂成一片。“你的大哥二哥剛發生衝突時,我無意中看見了人群中的阮姨。”她說得很慢,似乎在斟酌著用詞。“她做了什麼?”卓硯青忍不住追問。盛妤潔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才道,“她在笑。”“……”他沉吟著,試圖複盤當天發生的一切,而最終卻發現,所有違和感的來源,似乎都來自於阮小芸。“那種笑容的感覺,難以描述……仿佛是一個看好戲的局外人,然而下一秒卻又忽然變成了一個操心的長輩。”她試圖描述著,又看了看卓硯青的表情,“這些都是我的個人感受,如果有什麼說得不對,那抱歉了。”卓硯青搖了搖頭,“我也覺得,我媽有點奇怪。”阮小芸在娛樂圈浮沉數十年,大小場麵見過無數,也熟知各種危機公關的方式和手段。然而昨天,她的每一句話,表麵上仿佛是在阻止,實際上卻引導著那位記者越說越多,將局麵不斷推往更加不堪的方向。精明如她,不應該犯這種錯誤的。“還有那個記者。”盛妤潔繼續說著自己的疑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說自己是來求證這些事的,然而在場的當事人,無論是誰都沒有給他一個正麵的答複,他就這樣消失了。”卓硯青點了點頭。“把場麵弄成這樣,他就不擔心你的父親會追究到他的公司嗎?”她擰著眉頭。“什麼求證,根本不是他的目的。”卓硯青摁了摁發脹的太陽穴,“他隻是想把場麵搞得難看而已。”“那麼……他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呢?”盛妤潔猜測道,“是在之前與你的父親,或是兄長曾有過節?”卓硯青緩緩地開口補充道,“抑或是,有人在背後授意。”一旦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他的母親。秦弦入院後,阮小芸的頻繁出入就已經令他詫異,她本不應該是如此熱心的人。“如果真的像你猜測的那樣,那麼這件事發生後,一定有人受益。”盛妤潔冷靜地給出了下一步的判斷。霎時間,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卓硯青的腦海中響起——“您的兩位兄長都被醜聞纏身,您是否會爭取繼承權?”……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他隻覺得渾身發涼。這些年來,雖然他對卓家大業的繼承權並無想法,然而阮小芸的執意卻始終如一。對學業、事業規劃的乾預,乃至於未來的伴侶,她想儘一切辦法為他加上砝碼,而他一路消極抵抗,卻仍然未能讓她死心。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阮小芸不惜一切精心籌謀的原因,竟然是為了讓他擁有坐上繼承人之位的可能性,想到這裡,他便覺得無法呼吸。眼看他的臉色逐漸發白,盛妤潔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他求助般地望向她。“你親自向她求證吧。”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問個清楚。”冬風蕭瑟,庭院裡的藤本薔薇已有了一絲頹色。感受著刮麵如刀的寒意,卓硯青的眼神裡終於出現了一絲清明,才啞聲道了句,“謝謝。”縱然嘉賓們瑣事纏身,然而節目進度還是必須趕上。在最終告白環節前,節目組安排了一次兩天一夜的短途旅行。收到任務卡後,倪笑澄不由得驚歎出聲:“接下來兩期的錄製地點……在郵輪上?也太大手筆了吧。”“大概是節目快要接近尾聲了吧。”蕭然笑了笑,“總得放一個大招了。”餘下幾人並沒有發表太多意見,似乎也是各懷心事。倪笑澄一方麵有些擔心卓硯青,一方麵又沉浸在首次公費旅遊的期待中,在登船當晚便又毫無出息地失眠了。小型郵輪,心願之星號。這是一艘遊艇式郵輪,限載客量僅有200人,據說這艘郵輪原本屬於船王卓帆,在原配去世後,或許是害怕觸景傷情,卓帆便托人將其拍賣。是夜,郵輪枕著波濤上下起伏著,海浪聲仿佛溫柔的搖籃曲,一脈又一脈地湧至耳畔,催人入眠。同屋的寧皎皎早早便睡下了。倪笑澄躡手躡腳地起身,披了件大衣便離開了房間。她這個睡不著就愛出門遛彎的壞毛病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養成的,或許是冥冥之中覺得,好像能見到想見的人。郵輪並不大,新主人將其改造得精美而豪華,除去艙房都進行了翻新,其他公共區域的陳設也基本都變換了模樣,幾乎徹底抹去了前主人所烙下的印記。回廊裡,每隔一段路都留著一盞壁燈,再往前走便是甲板,她幾乎已經能感覺到那凜冽的、帶著鹹味的海風。倪笑澄忘了戴圍巾,這一刻隻能畏寒地縮了縮脖子,本想轉身離去,卻見前方轉角處有個人影,煢煢孑立。心跳漸快,一時間她竟然也感覺不到海風的寒意,隻是一味加快了步子向人影所在的方向走去,想要確認對方到底是誰。隨著距離的不斷接近,視野稍稍變得開闊,耳畔也多出了細小的水流聲。原來在人影佇立的那一角,是一處許願池造型的小型噴泉。光影浮動之間,人影的輪廓逐漸清晰。她緩緩停下腳步,隻見卓硯青站在噴泉前,目光悠長地凝視著前方。他的頭頂上方恰好有一處暖黃色的燈光,將他整個人籠罩住了,這束光為他的輪廓綴上了柔軟的毛邊,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嗨。”她若無其事地走到了他的身畔,與他並肩而立。他仿佛回過神一般眨了眨眼,回過頭來恰好對上她的視線,眉心處的陰影才逐漸散去。“送你的圍巾呢?”他看著她的右手有些局促地拉著衣襟。“帶了帶了,在房間裡呢。”倪笑澄連忙解釋道,“我睡不著,隨便出來走走,沒想到外麵風這麼大。”他歎了口氣,而後抬起手,將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這艘船,曾經是我爸爸的。”卓硯青一邊說著,一邊替她戴上了圍巾。她想接茬,腦海卻一片空白,圍巾上還帶著他的體溫,原本嗖嗖漏風的脖頸被他的溫暖密密匝匝地包裹住了,屬於他的氣息侵入了每一個呼吸,連臉頰都開始升溫發燙。“在我小的時候,曾經坐過一次。”他繼續說著,將視線重新投至許願池處,“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隻有這裡。”“這個許願池……被新主人保留下來了嗎?”她有些驚訝。說起來,這處許願池的確與新船豪華時尚的風格有些格格不入,甚至連雕塑的表麵都已然有些剝落。“當時有人告訴我,我爸就是在這個許願池前求婚成功的。”他苦笑了一下,“當然,求婚的對象並不是我媽。”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試探地問道,“你的父母,現在還好嗎?”他沒說話,隻是再度長歎了一口氣。縱然有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錄製結束後,他已經決定要親自向阮小芸求證一切,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整個卓家必然掀起一場沒有硝煙的惡戰。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且將最美好的一切,都留在那天以前吧。“你知道心願之星號上許願池的傳說嗎?”他一掃頹然之色,表情裡甚至有了一絲笑意。“唔……沒聽說過。”倪笑澄有些詫異於他忽然轉變了話題。“如果你喜歡這裡,在許願池投下一枚硬幣,便可實現再來的心願。”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衣口袋,竟然真的摸到了一枚硬幣。他噙著淡笑,將硬幣放進倪笑澄的手心,“如果投下兩枚。”她看著手裡的硬幣,又看了看難得賣關子的卓硯青,很捧場地追問道:“投兩枚會怎麼樣?”他垂眸,將目光與她的視線相接,“下一次,可以和喜歡的人一起來。”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發現在他身邊時,心率竟然會如此輕易地失衡。“許個願吧,說不定能靈驗呢?”卓硯青慫恿道。掂了掂手裡的硬幣,她心思一動,便又問了句,“隻有一個硬幣嗎?”“嗯。”卓硯青說著,便低頭將自己的口袋內襯翻了出來。被他的舉動逗笑,倪笑澄又道,“那我就替你一並許啦。”她轉過身去,背對著許願池,將硬幣平放於大拇指指背,而後指尖稍稍爆發用力,硬幣翻飛,越過頭頂。她的視線追逐著硬幣的軌跡,澄明的雙眸裡充滿了美好的希冀。月明星稀,海風乍起,卻也似乎溫柔地斂去了涼意。看著她稍顯稚氣的笑容,他以她恰好能聽見的音量,輕聲道——“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