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現在、未來，仿佛哪個都不甚清晰。盛妤潔漫無目的地沿著小路走著，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山中湖畔。湖麵清風徐徐，雖然有些涼意但足以令人頭腦清醒，她站著吹了一會兒風，才在湖畔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她無意識地將手插入風衣口袋，才發現裡麵裝著什麼，拿出來一看，是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盛妤潔輕輕一笑，而後拿出了一根香煙，動作嫻熟地納入雙唇間，僅這個動作便怕是要顛覆所有人的想象了。她對尼古丁並沒有依賴，甚至不記得這盒煙和打火機是何時留在風衣口袋裡的，卻偶爾會在身體或心靈疲憊至極時，短暫地選擇不再自律。或許是因為湖畔風太，又或許是打火機不太靈光，煙怎麼也點不著。她有些躁了，手一抖，打火機落在了腳邊，還未等她彎下身子，便有人先一步將它撿了起來。“怎麼，一個人走到這裡來了？”蕭然將打火機遞向她，自然地打著招呼，臉上並無意外之色。盛妤潔隻覺得有些尷尬，她接過打火機，正要伸手將唇間的煙取下來，卻見蕭然敞開了自己的外套，橫跨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前。“我幫你擋擋風。”他笑嘻嘻的，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你再試試？”她愣了幾秒。他站得很近，她甚至能聞到他毛衣上那種被陽光漿洗過的的香氣。事到如今，再推脫，反而顯得矯情，盛妤潔便也不再說話，低下頭，執起火機又試了一次。這一次，煙點燃了。她幾乎有些貪婪地深吸一口，微闔雙眸，待它隨著血液湧遍全身，才輕輕道了聲謝，“謝謝。”“還有嗎？”他在她的身畔坐下來。她看了他幾秒，見他並不像開玩笑的意思，便摸出剩下的煙遞了過去，“你也會抽？”“熬夜趕圖時的必需品。”蕭然接過來，又對她挑了挑眉，“彆動。”盛妤潔才剛來得及抬起眸，便看見他的麵龐緩緩壓低。她嘴裡還含著煙，猝不及防險些嗆著，而他恰好背對著風來的方向，不緊不慢地將頭又湊近了些，唇間的香煙與她煙頭處的火光相觸幾秒，便向後拉開了距離。蕭然吸了一口煙，才先斬後奏地揭開了謎底，眼底泛著一絲調皮的笑意，“借個火，謝啦。”“又不是沒有打火機。”她睨了他一眼。“哈哈。”他先是沒心沒肺地笑，而後又特彆一本正經，“不過，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下次會注意。”他總是如此，虛虛實實分辨不出真意，盛妤潔不由得吐槽了一句，“這裡又沒有攝像機。”“與攝像機有什麼關係？”他挑眉，“我是純素人，我不靠流量吃飯，也不懂這個圈子裡的遊戲規則。”盛妤潔有些疑惑，“那你為什麼來參加這個節目？”若說單純是為了尋覓一段感情，那她大抵是不信的。“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他並沒有回答，仿佛是不著痕跡地轉變了話題。“什麼？”他不答，她便也不追問，順水推舟地跟著他的節奏走。蕭然側過臉來看著她，“你比賽那會兒，我給你投了好多票。”“這算什麼秘密。”她啼笑皆非地看著他，“不過還是謝謝了。”“這就是我來參加這個節目的原因。”蕭然露出笑容，揭開了謎底，“我哥哥在這個圈子裡有些人脈，知道節目組一直在敲你的檔期，所以我就來了。”“……那萬一我沒來呢？”她還未去想他表述背後的深意，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我就當來玩玩唄。”蕭然聳了聳肩，眉梢眼角都是熟悉的頑皮，“說不定能遇見比你更好的，反正也沒什麼損失。”他一頓插科打諢，倒把她的滿腔鬱結悄悄疏解了，然而，她卻還想再給他出道難題。“雖然我來了，但我是自帶CP來的。”她有些挑釁地看著他，“這樣也沒關係嗎？”“你的CP不是也和彆人組成了新CP嗎？”蕭然依舊笑眯眯地拆著招，“你怎麼可能去淌三角關係的渾水，此時不拆更待何時啊？”他毫無破綻，而她笑過之後，卻短暫地陷入了沉默。蕭然就這麼安靜地陪她坐在那裡，指間的煙頭即將燃儘，那一線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滅地掙紮著。良久，他才試探般地開口，“你和他，交往了多久？”她想了很久，才不太確定地開口，“……半年吧？”從開始到結束，完全沒有任何的儀式感足以標記確切的日期，甚至連像樣的告白都沒有，不知該說是心照不宣還是隨便敷衍。“竟然還有半年。”他先一步替她歎出了心聲。“是啊。”盛妤潔自嘲地笑了笑。這麼不鹹不淡不上心，按照她的個性，早就該劃清界限走人了。“所以，你對他還是有些期待的吧。”蕭然得出了結論，“不單純是父母之命。”若換作往常，她是拒絕彆人窺探自己的內心的，或許是他也對她坦誠相待，又或許是今天恰好有了傾訴的心情。“‘再多練一個鐘頭’，‘再努力一下’，‘再堅持一會兒’，‘彆放棄’，‘你一定可以的’。”她聲調平板地說出了一堆仿佛勵誌雞湯的台詞。他不明所以，卻也沒有開口發問，隻是笑著等她繼續說下去。“我從小就被這些看似鼓勵的話包圍。”盛妤潔凝視著燃儘的煙蒂，“它們一開始很美好，後來卻漸漸變得麵目可憎，像喪屍一樣在後麵緊追著我。”“所以我一直在努力，一直緊繃著自己，唯恐被彆人超越。”她的視線又飄到很遠的地方，“或許我唯一比彆人幸運的，就是我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這不是很好。”蕭然撐著下巴看她，“沒有這些經曆，就沒有現在的你了。”“跟他交往到大概四個月的時候，我陪他去看一個設計展。”她也忽然轉變了話題，“因為之前的約會計劃基本都是我提議的，偶爾也想讓他傷傷腦筋。”“嗯。”蕭然點頭表示同意。“結果一到現場我就傻眼了，因為是限期展出，又為了保證觀感，場內限流，等候入場的隊伍排得水泄不通。”她的表情幾乎和當時如出一轍，“我本以為他有什麼準備，還等著有人能給我們開綠燈，結果那家夥也是一時興起。”“嗯。”蕭然抱著胳膊，興致勃勃地猜道，“我猜你沒有轉身就走。”“畢竟來都來了，而且難得他做了提議，我也不好不給麵子啊。”盛妤潔為自己辯解道。蕭然的眼底浮現出一絲堪稱溫柔的神色，“然後呢？”“排隊啊。”她覺得有點冷，便將領口掖得緊了些。開玩笑，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長的隊，更彆說排隊了，什麼爆款甜品網紅奶茶她從來沒湊過熱鬨，彼時卻莫名其妙地在那兒老老實實地陪人排了半天。半個小時後，隊伍前進了幾米，熱辣辣的陽光從頭頂上澆鑄下來，饒是養尊處優的盛妤潔都還未放棄，身邊的人卻忽然宣布撂挑子不乾了。“走吧，不排了。”卓硯青碰了碰她的手肘。“啊？”她一臉錯愕，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長隊，感覺有點不甘心，“都排到這了。”“那麼執著乾嘛呢。”他抹了抹額角的汗珠，“走吧，今天不是我說了算嗎？”兩人從隊伍中間離開，後麵排隊的人迅速地填補了空位。“你不是很想看嗎？”她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幾眼，也不知是為他不甘心還是為自己不甘心。他也不像是因為排隊而鬨脾氣，“現在又不想了，這種天氣，我們還是找個湖畔咖啡廳喝下午茶吧。”半個小時後，當她與他坐在風景優美的湖畔咖啡廳，吹著空調，喝著不加糖的冰美式，忽然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一旦開始便不要輕言放棄，堅持到底才是勝利，她從小便一直被這樣教育著。而他卻似乎一直在隨心所欲地生活。到底是來自於太過優渥的家境，還是來自於骨子裡的叛逆，總是隨心所欲地拿起，又隨心所欲地放棄。沒有值得稱道的追求和目標，以至於和優秀根本沾不上邊際。半年，足以看清一個人的全貌，他的生活方式，與她的人生信條完全背道而馳，也完全不是符合她想象的另一半。原本應該嗤之以鼻，她卻不知為何，有那麼一丁點兒羨慕。“過了很久我才終於明白。”她看著泛起波紋的湖麵，聲音漸輕，仿佛自言自語，“有很多時候，放棄比堅持要來得更難。”都說及時止損，卻有幾個人能真正放棄曾經投入過的一切呢？他仿佛聽懂了她所有的雙關和隱喻，“所以呢，在你的潛意識裡，其實還沒有放棄嗎？”清風將水麵撩起漣漪。她沉默須臾，隨即揚起淡淡的笑來，“我們不適合彼此。”“哪裡有什麼適不適合。”蕭然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而後將隻餘灰燼的煙蒂掐滅了。“隻是不夠喜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