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方淮景仍然會時不時地做那個夢。畫麵像年久受潮的錄影帶,蒙著斑駁的花白光點,時斷時續的雨聲淪為背景,淅淅瀝瀝仿佛永不停歇。人們打著顏色各異的傘,或微笑或沉默地在他的視野中魚貫而過。如果沒記錯的話,彼時他應該剛滿十二歲不久,比同齡男孩長得更高些,卻瘦削得可憐,隻能身形佝僂地擠在一方狹窄的屋簷下,直到全身幾乎都沒有了知覺。意識模糊間,他似乎聞到了一絲屬於奶油蛋糕的香氣。關於奶油蛋糕的記憶,大抵要追溯到他五歲以前,在母親還未離世時,曾在他的生日當天,實現了這個奢侈的願望。即使那隻是一塊小小的奶油蛋糕,連正兒八經的生日蛋糕都算不上,年幼的他凝望著蠟燭跳躍的火光,便覺得幸福至極。如今,是母親來接他了嗎?他艱難地睜開眼睛。首先在視線裡綻開的是一抹鮮豔的朱紅,隨即視線才緩慢而艱難地對上了焦。那是一個女孩,個子差不多隻到他胸口,臉蛋和眼睛都圓圓的,看起來隻有七八歲大。“你怎麼睡在這裡呢?”小姑娘撐著一把紅傘,她站得很近,連他一起罩進了傘裡,說話細聲細氣,“要感冒的。”他眨了眨眼,又下意識地動了動鼻子。她像個從童話中走出的小仙女,奇異地帶著溫暖和奶油蛋糕的香氣。“笑澄——”一把低沉的男聲喚著她的名字,穿過淅淅瀝瀝的雨聲抵達耳畔。“噯——爸爸,我在這呢。”小姑娘回頭,脆生生地應道。他這才注意到,隔壁有家蛋糕店剛剛開門營業。像他這樣的人,如果繼續呆在這裡,一定會因為影響營業而被驅趕的吧。他抿著雙唇,扶牆強撐著站起身來,小姑娘一時沒反應過來,手中的紅傘一下子便被碰掉了。“對不起。”他下意識地道歉,動作僵硬地將傘撿了起來。然而,她卻沒有接。“這個給你。”小姑娘笑嘻嘻地將什麼東西塞到了他的另一隻手裡。沉甸甸的,帶著剛出爐的溫暖與甜香。“不夠的話,我再問爸爸要一點,你等一下哦。”還未等他表態,她便淋著雨,一蹦一跳兀自跑遠了。他撤回視線,莫名便覺得眼眶發熱,整個人蜷縮回牆根處,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蛋糕,又支起身子,狼狽不堪地逃走了。待小姑娘拿著更多的點心回來時,隻看見她心愛的小紅傘,孤零零地躺在他方才呆過的地方。……方淮景曾想過,如果那天自己沒有遇到她的話,會不會早已死在了那個冰冷的雨夜。這二十年來,他紮根於泥濘,如樹根一般貪婪地汲取著一切養分,並逐漸生長出健壯而繁複的根係,它們朝著更深更廣袤的世界探去,並牢牢地盤踞,終於有了屹立不倒的能力。尋常風雨非但再也無法撼動他,如今擁有的名與利已足以讓他呼風喚雨。而他卻時常想起,那塊剛出爐的奶油蛋糕。它幾乎代替了母親給予的那份奢侈的回憶,每當被噩夢纏身時,這塊溫暖又香甜的奶油蛋糕,總能適時地給予他寬慰與救贖。他並沒有刻意去尋找她的蹤跡。然而命運卻機緣巧合地將她直接送到了他的眼前。……“……淮景哥?”耳畔響起她的聲音,他這才緩慢地回過神來,隻見記憶裡那張年幼而模糊的臉,逐漸改變比例褪去了稚氣,又迅速銳化變得清晰。“嗯?”他應了句。倪笑澄抖了抖,又是這個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笑,生活中的方淮景簡直比工作中的他還要恐怖好幾級。“怎麼,叫了我又不說話。”他欣賞著她的窘態。“哦,我是說,你拿到劇本了嗎?”倪笑澄清了清嗓子,亮出節目組給的劇本。“當然。”“哦,那你看了嗎?”據說每個人拿到的劇本都不一樣,她還挺好奇的。“沒有。”他撐著下巴,反問道,“為什麼要看?這不是真人秀嗎?”“這你就不懂了吧。”倪笑澄終於擺出一副前輩的模樣,“真人秀也是又劇本的,你不看怎麼知道你的目標是誰?”他笑了笑:“除了你還能是誰。”“……”說來也對,卓硯青和盛妤潔回到正軌,蕭然一定也會全力進攻盛妤潔,而邱羽綸左一個白逸恬右一個寧皎皎,算來算去也隻能他們倆湊一對了。“呃、所、所以,我們兩個,是為了,工作?”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結結巴巴。他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嘴上說是為了工作,生怕沒有看點沒有鏡頭,又說什麼“讓你看看生活中的我”,這不是互相矛盾嗎?倪笑澄覺得自己的腦細胞正在集體自爆。同樣拿到劇本後一頭黑人問號的,還有卓硯青和盛妤潔。兩人也是剛拿了劇本,還站在攝像頭捕捉不到的彆墅外圍區域,說話便也沒有顧忌了。卓硯青的潛意識裡已經設定了他與倪笑澄的劇情,一臉期待地翻開劇本,翻著翻著印堂卻逐漸發黑。“我記得,我和你之間並沒有太多互動。”盛妤潔蹙著眉頭,合上了劇本,“編劇不是說要看嘉賓之間的火花和觀眾的反應嗎?火花自然沒有,卓硯青和倪笑澄組成的CP也明顯熱度更高。“所以,現在節目組是什麼意思?”盛妤潔的聲音裡總算騰起了一絲火氣。一開始利用她和卓硯青搞噱頭,她已經不計較了,畢竟國際慣例。她好好經營了與他毫不相關的前兩期,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要按頭讓他們談戀愛,開什麼玩笑,這劇情能接得上嗎?卓硯青心裡煩得很,他根本不想回答問題,隻想抓頭發。從劇本走向看來,他被安排給了盛妤潔,那麼倪笑澄那家夥是不是得和新來的湊CP?見他黑著臉不說話,她便兀自站起身來,打算讓公司去跟節目組討一個說法。走出幾步,忽然秋風乍起,盛妤潔頓住腳步,將衣領拉高了些,不知為何便忽然轉過了頭去。隻見卓硯青已經轉過身去,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邁開了步子。他的背影仿佛一種奇異的催化劑,她的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麼不可名狀的事物開始膨脹翻湧,從胸腔到喉頭,她順勢一張口便將他叫住了。“喂。”她的聲音不大,但仍是乘著風的軌跡抵達了他耳邊。卓硯青停下了腳步,有些疑惑地轉過身去。她確認般地看了看他的雙眼,不出所料,沒有任何光芒。那些祈盼與憧憬,在他們交往初期,便已經因為不適合彼此,而迅速地消耗殆儘了。盛妤潔笑起來——“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