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媒體都鋪天蓋地地報道了卓家長媳秦弦懷孕的消息。此前，僅有秦弦出入婦科的小道消息在網絡上流傳，如今秦弦入院保胎，阮小芸頻繁出入醫院，加諸卓宇凡特地推掉工作飛回國照顧秦弦，種種實錘令各大媒體紛紛發稿，宣稱卓家終於要迎來第一位長孫。乘著這波熱度，各大公眾號把船王一家的八卦又從頭到尾地扒了一遍，從出身書香門第的原配和奉子成婚的續弦阮小芸，到卓家三個兒子的顏值、事業與情感現狀，有個彆雞婆博主還煞有介事地排了個序，各種雞零狗碎的八卦就更不用說，強勢地霸占了一排熱搜。借著近水樓台，倪笑澄忍不住對被台風尾掃到的卓硯青開啟了偷偷關注。這位卓家幺子，幾乎被公認為是離繼承人位置最遠的一位，除去顏值還算能打，情感走向撲朔迷離，事業方麵……不提也罷。而他仿佛事不關己一般，該吃吃該睡睡，這陣子似乎連珠寶店都很少去，房門一關，也不知道是自暴自棄還是在悶聲憋什麼大招。某個淩晨，剛研讀完劇本的倪笑澄嗬欠連天，洗漱完畢後正要回臥室睡覺，卻見一樓客廳還亮著一盞落地燈。原本她以為是誰忘了關燈，趿著拖鞋下樓，卻見有人正趴在茶幾上，一動不動，仿佛是已經睡著了。光線稀疏，那人背對著她的方向，坐在客廳的毛絨地毯上，整個上半身都伏在了茶幾上，壓根辨認不出到底是誰。十一月的秋季夜晚，氣溫已滑落至個位數，若就這樣睡了，隔天肯定是要感冒的。倪笑澄糾結地在樓梯上站了一會兒，才慢慢邁著步子走近了。隨著位置的變換，那人埋在臂彎裡的輪廓逐漸映入她的眼底。光影浮動於他飽滿的額頭，再流瀉至微微凹陷的眼窩，高光堆疊在鼻梁處，陰影凝結於深陷的唇角，而唇瓣微微上翹，像是受氣撅嘴的小孩子。倪笑澄曾不止一次地感歎過，這張臉到底是沾了母親的光，承襲了標致的五官，又野蠻地生長出屬於自己的棱角，如果靠臉能拿下繼承權，那卓宇凡可能得被甩出十八條街。她又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轉身輕手輕腳地上樓，從自己的臥室裡抱出一床毯子，又小心翼翼地下樓，將毯子披在了卓硯青的肩上。生怕毯子滑落，倪笑澄試圖把邊角掖進去，卻發現他的胳膊下似乎壓著什麼東西。她小心地將他的手臂挪開一點兒，才發現被壓在下麵的，是一本素描簿。素描簿攤開著，上麵畫著一些首飾的設計圖樣。倪笑澄雙眸一顫，不由得回想起一周前的那個夜晚。相同的時間，一樣的地點，就連月光大抵都是順著相似的曲線蜿蜒流淌。……“頭發吹乾了？”他打量著她蓬鬆的長發。剛剛吹過的頭發有著自然的弧度，襯著她素淨的臉，五官卻是深邃明亮的，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有種天真的嬌媚感。“是啊。”倪笑澄用手指卷了卷發梢佐證，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蕭然離開的方向，“你剛才跟蕭然在聊什麼？”“沒什麼，隨便聊聊。”他清了清嗓子，打算進入預定的話題，“關於你那天說的……我認真思考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等著他繼續往下說。“我打算嘗試一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稍稍停頓了一下，才抬眼去看她的表情，“做設計師。”她的眼底有光芒一閃而過，像是比消化語言的大腦更快一步，而她沒有任這興奮發酵，而是按捺住雀躍，看似平靜地問道：“怎麼做？”“今天上午，我去找了我的父親。”他語速有些慢，“我告訴他，我想成立我的個人品牌，想邀請他來投資。”“嗯。”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令尊怎麼回答？”“他詢問了我的品牌定位。”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一句話就把我問倒了。”她撐著下巴，明澈的眼神裡有一絲看透一切的慧黠：“然後呢，你逃跑了嗎？”“我本來是打算逃跑的。”卓硯青也不在乎她的揶揄，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相當沒出息，“可是，他又叫住了我，讓我做好計劃書之後再來找他。”明明是充滿希望的開放式結局，而他卻陷入了沉默。“唔。”倪笑澄看著他有些落寞的側臉，刻意打趣般地問，“所以，你該不會是要來請教我創業計劃書怎麼寫吧？”“……”明明是一句參雜了玩笑意味的問句，卻反倒把他給問住了。是啊，他到底期待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呢？在沉默即將蔓延之際，倪笑澄將頭發順到耳後，又調整了一下坐姿，表情仍然是明朗的，“嘿，你有沒有看過造星101？”“……沒有。”他疑惑於她忽然轉變話題。造星101，去年大火的女團青春成長類綜藝，說白了就是選秀，號召粉絲以真金白銀將他們PICK的愛豆投票出道，總決選直播那夜幾乎是萬人空巷，造成了現象級的綜藝效應。卓硯青雖沒看過，但也略有耳聞，前三名至今都還是熱搜上的常客。“最後順利出道的愛豆，也並沒有自己開公司啊。”她笑眯眯地道破了轉變話題的原因。他的眼神微微一滯，仿佛明白了她話中所指。“我覺得你可以改變一下目標。”她嘗試著進一步說出自己的建議，“比起‘擁有自己的品牌’，是不是‘成為一名設計師’要來得更容易實現？”“你可以先嘗試著自己設計一些首飾，投稿給業內有名氣的公司，如果能參加比賽的話更好。”她興致勃勃地舉例說明，“這樣你就能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是否能被市場認可，什麼樣的設計才更能獲得青睞。”“累積了足夠的經驗之後，或是憑作品打響名氣之後，再來考慮開創個人品牌，是不是更加合適？”“到那時，或許你已經有了自己的資源和人脈，便不再需要求助於他人了。”說完，她看著他陷入沉思，便也不再發話，似乎在等待他緩慢地消化。他啞然許久。他有一個叱吒商場的父親，和一個出類拔萃的兄長，頂配的人生，讓他從來便沒有想過要像普羅大眾那樣，投身到大浪淘沙的競爭中去。然而，這條看似困難重重的道路，卻為他在茫茫夜霧中，掌起了一盞堪稱明亮的燈。……倪笑澄莫名地覺得有些開心。原來，這些日子他與世隔絕，廢寢忘食，是聽進了她的建議，開始嘗試設計作品了。一旦心無旁騖，那些他人口中的流言蜚語，便也不太重要了。她不懂設計，然而，她卻能從這嫻熟流暢的筆觸中，感受到他失而複得的雀躍與試圖掙脫枷鎖的勇氣。卓硯青睡得正酣。他的頭並沒有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以至於姿勢有點彆扭，明天起來怕是有落枕的風險，她研究了半晌，還是決定幫他把腦袋挪一挪。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臉來，縱然慎之又慎，卻還是把他弄醒了。“……嗯？”卓硯青鼻音濃重地哼了一聲。“……”倪笑澄大氣也不敢出，甚至連覆著他麵頰的雙手都沒勇氣撤回，搜腸刮肚地準備著說辭，隻祈求這家夥可彆有太嚴重的起床氣。然而，卓硯青卻似乎並沒有打算徹底醒來。隻見他雙眼迷離地眨了眨，像是看見了她，視線又仿佛並沒有對上焦。他本能地抬起手尋找著覆住他麵頰的那份溫暖，捉住了，又順藤摸瓜地抱住了她整個胳膊。倪笑澄一聲驚呼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她雙頰發燒，本能地抬手想要推他，卻見他將麵頰往她的臂彎深處蹭了蹭，滿足地閉上了雙眼，輕喃出聲——“夢見你真好。”安靜的客廳。空氣裡似乎隻剩下節奏失衡的心跳聲。它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不知不覺便占滿了整個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