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花園酒店，頂層多功能廳。“三十五萬第一次！”拍賣師聲音洪亮，陳列於他身畔的琉璃珠在燈柱的籠罩下，泛著綺豔的流光。阮小芸亮出了號碼牌：“四十萬。”而還未等拍賣師應答，第一排正中位置便有人叫價——“五十萬。”人群中不乏驚歎之聲，卓宇凡卻仿佛充耳不聞，他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仿佛一尊八風吹不動的佛像。阮小芸心中冷笑一聲，卓帆大壽在即，這位長子表麵上不爭不搶循規蹈矩，背地裡不也照樣卯足了勁兒要討好老爺子麼？反觀她的親生兒子，綜藝開始錄製後便徹底消失了，彆說回家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阮小芸生著悶氣，還不忘趕在拍賣師一錘定音前高聲報價：“五十五萬！”沒想到卓宇凡的反應也相當快，即刻便給出了七十萬的報價。他不僅跟阮小芸杠上，還刻意將價格往高處叫，氣得阮小芸直接甩了號碼牌起身離場，惹得在座眾人又是一陣嘩然。會場外的右側回廊布置成了一方茶歇處，阮小芸餘怒未消，在吧台連喝了兩杯雞尾酒，目光逡巡時卻見卓宇凡的妻子秦弦坐在靠窗位處，想必是跟卓宇凡一起來的。到底是普通人家出身，處不慣這些場合吧。她的背影比上次見時還要清減些，看來孕期反應確實讓她吃了不少苦，阮小芸不由得想起自己懷卓硯青時，彆說孕吐，連惡心都不曾有過，許多人都說這孩子心疼媽媽，將來一定省心，可誰能想到現在會是這個樣子。阮小芸遠遠看著秦弦的背影發呆，就在她兀自出神之際，有人在秦弦對麵的空位坐了下來。她眯起眼睛看了半晌，才看清坐在秦弦對麵的居然是卓家次子卓煦文。如果說卓宇凡是卓帆的複刻版，那麼卓煦文則像足了他的母親，而他也因為這個而得到了卓帆更多的寬容和寵愛。有卓宇凡一肩挑起了家業大梁，卓煦文便也樂得追求自己的夢想，他常年旅居於世界各地，行蹤捉摸不定，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自由攝影師，這會兒忽然出現在這裡，倒也稀奇。卓煦文的五官隨了母親，清雋昳麗，平時對穿衣打扮也還算上心，是富家公子顏值排行榜上的常客，此刻卻胡子拉碴，未修邊幅的模樣令阮小芸心中詫異。而背對著她的秦弦，卻忽然低下了頭，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阮小芸默默起身，腳步極輕地來到了秦弦身後的位置，背對著二人坐了下來。“已經三個月了？”卓煦文的語速很快，聲調幾乎沒有起伏。“快四個月了。”秦弦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原本想自己處理了，可是……宇凡發現了垃圾桶裡的驗孕棒。”“處理是什麼意思？”卓煦文壓著音量，語氣卻抑製不住地激動起來，“你沒想過，這有可能是大哥的孩子嗎？”“不可能。”秦弦搖了搖頭，淚珠滾落腮邊，“兩年前，因為一直要不上孩子，我們都做過了檢查。”卓煦文沉默了。他深深吸一口氣，麵孔煞白地等待著她的答案——“宇凡他……沒有生育能力。”……被綠植遮擋的卡座後，阮小芸挺直著背脊坐在那裡，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屏住呼吸。兩人的聲音忽近忽遠，夾雜著哽咽與歎息，最終化作一陣令人暈眩的耳鳴。※※※為了這場神秘兮兮的初次約會，倪笑澄一整天都過得心不在焉。當天下午剛好沒有通告，她抽空和寧皎皎約了個下午茶。“喲，官博開始預熱了。”寧皎皎一邊刷著微博，一邊啃著全麥三明治。“什麼官博？”倪笑澄還糊裡糊塗。“你參加的那檔綜藝啊。”寧皎皎將手機遞到倪笑澄眼前，“喏，連開播時間都定了，就在下周末。”倪笑澄一口紅茶差點噴出來：“這麼快？”錄製到現在也才第三天，拚拚湊湊隻夠剪一集的素材吧。她連忙點開自己的微博，搜索“尋寵啟事”，果不其然，帶著藍色VIP認證標誌的賬號跳了出來。賬號顯然剛創建不久，裡麵隻有一條微博，公布了節目開播時間和六位嘉賓的剪影，熱度還挺高，評論裡活躍的都是各路小明星的粉絲，一邊猜剪影一邊奶自家愛豆上節目。倪笑澄翻了半天評論沒看到自家粉絲的影子，忿忿不平地用大號發了張與剪影角度相似的自拍。老粉評論+1：小姐姐出來營業了！今天也沒有工作嗎？老粉評論+2：倪笑澄今天上劇了嗎？沒有。“……”這都是些什麼黑粉，為什麼會吹彩虹屁的都是彆人家粉絲？寧皎皎幸災樂禍地給倪笑澄的自拍點了個讚，又八卦兮兮地追問道：“卓硯青和盛妤潔沒為難你？”“沒有，我們已經把誤會說開了。”倪笑澄低頭攪著紅茶，頗為樂天派地追加道，“其實事情也沒這麼糟糕，隻要解開了誤會，能和船王之子和亞洲小姐做朋友也不錯。”“還是彆了吧。”修羅場曆曆在目，寧皎皎摸了摸手臂上立起的雞皮疙瘩，“對了，我今天叫你出來是有事想跟你說。”“怎麼？你又交新男友了？”倪笑澄沒太認真，玩笑般地問道。寧皎皎若無其事地甩出重磅炸彈：“我可能要結婚了。”“啊？！跟誰結婚？”倪笑澄懵了。“我也不知道。”“……我有點糊塗，怎麼回事？”“我爸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寧皎皎低著頭，說的很慢，“我弟又不讓人省心，我媽催我回老家結婚。”倪笑澄有些著急：“你爸爸怎麼了？”“前幾天……突發腦梗，差點沒搶救過來。”她的聲線裡有了鼻音。倪笑澄沉默了。對於寧皎皎的家庭情況，她是略知一二的。寧皎皎與她一樣，都是懷揣著憧憬和向往，隻身來到這個城市打拚闖蕩，然而，她的身後有父母溫暖守護的目光，而寧皎皎在事業受挫之餘，卻還要背負家人的不理解與不讚同。“你看吧，我在圈子裡混了幾年了，事業也沒起色，戀愛也談得亂七八糟。”寧皎皎摸著泛紅的鼻頭，自嘲般地笑了笑，“還不如回家結婚生子當個全職太太。”這些年來，寧皎皎在事業和戀愛不順時，總會說些要回家嫁人的玩笑話，而她也真的權當玩笑來聽，因為說話的人，噙著一副比誰都不甘心的眼神，也和她一樣懷抱著憧憬和勇氣。而如今，她在寧皎皎的眼裡隻看見了深不見底的疲憊。“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倪笑澄隻覺得鼻尖有些泛酸。“當然。”寧皎皎吸了吸鼻子，忽然一掃方才的沮喪模樣，揚聲道，“為了讓我有炫耀的資本，你必須更加努力往上爬才行。”倪笑澄一時沒反應過來。“你可能是我認識的咖位最大的女明星了。”寧皎皎笑起來，“至少交了你這個朋友，也不算是空手而歸。”“皎皎。”倪笑澄還是忍不住難過，“如果你現在能接到好工作的話，是不是就……”話才出口便戛然而止。哪來的好工作呢？難道她還能厚著臉皮求方淮景分一杯羹給寧皎皎嗎？倪笑澄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卓硯青了。就在她即將被喪氣包圍的當下，桌上的手機振了振，發來消息的是小助理蘇棠——“笑澄姐，時間差不多了，過一會兒就是下班高峰期了，我們現在過去接你？”對了，今晚還有一場神秘約會，拜寧皎皎所賜，她差點把這事全忘了。“我走了。”寧皎皎將一切看在眼裡，率先摁著她的肩膀起了身，“回頭等你空了再約吧，雖然沒什麼正經活兒，但我手上好歹還有些工作，等全部處理完了我才會回去。”“嗯。”倪笑澄點了點頭，“你去哪呀，要不要我送你？”“算啦，你又不順路。”寧皎皎背起了挎包，“早點回去錄節目吧。”服務生殷勤地推開了咖啡店的玻璃門。初秋傍晚的冷空氣襲得人措手不及。隔著厚重的玻璃，她感覺到倪笑澄視線仍然膠著在自己身後，便刻意沒有回頭。在倪笑澄的心目中，她一直都是雷厲風行的瀟灑小姐，雖說結局有些慘淡，但至少也把這個人設維持到最後吧。寧皎皎將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埋頭躲著迎麵而來的風。這偌大的城市，曾經承載了她全部的夢想，如今卻被現實一一碾壓成齏粉，隻消寒風一吹便了無蹤跡。十字街口的信號燈無聲地完成了倒數。她視線模糊地筆直前行，麵頰被淚水洇濕，愈發覺得冷風刮麵如刀，走著走著，忽然隻覺得腦袋一沉，整個人失重一般地歪向一旁。那一刹風停了，整個世界也都仿佛漸漸停擺，就像電影中的慢放鏡頭。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耳畔響起尖銳的刹車聲和刺耳的尖叫，然後便再也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