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吹來一陣風,將窗外的樹枝左右擺動起來,地上的光影仿佛是偷聽的小人,窸窸窣窣的移動著躲開。柯仁站在休息間的口,看著不遠處的瘋頭垂下頭來,半晌沒有動作,他像是被施了魔法般定在那裡,需要彆人前去解救。但柯仁不知要做何動作。他在休息間裡與這群小屁孩玩得疲憊,哪裡是陪玩,完全是被“玩”啊!於是,他便想偷摸的出來通透口氣,不成想看到封崢與那個輪椅男孩站在一起。這時候本在休息間玩鬨的小光頭卻跑了出來,靠在柯仁的腿邊,半個腦袋露在門邊:“那個坐輪椅的特彆奇怪,都不和我們說話的。”柯仁低頭看著小光頭,納悶:“他是誰?”小光頭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他就在了。”“你來多久了?”“兩年。”小光頭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聽說他的腿是在被救的過程中被槍打中了,好慘啊,隻能坐在輪椅上。”柯仁驚訝,低頭又問:“還聽說什麼了?”“還聽說他很不喜歡封叔叔,不想呆在院兒裡,他之前也不想被救的……”柯仁難得皺起了一次眉頭,竟然還有被拐的孩子不想被救?“還有還有,小成也不想呆在院兒裡,可有人來領養他的時候,他卻又不願意和彆人走。”小光頭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不過聽說他之前總被打,還挨餓,他其實都八歲了。”話落,那邊的封崢卻邁開腿朝這邊走來。小光頭見狀嗖地又縮回休息室,柯仁沒反應過來,而心裡的那句“你想走嗎?”還沒有問出口。等他回神的時候,封崢已經走到他的跟前,臉上的哀傷神情還沒有褪去。柯仁慌了一秒,又強裝鎮定的輕咳一聲:“頭兒,我想去個洗手間。”封崢瞬間蹙起了眉頭:“還需要我帶你去?”“啊?不、當然不!”柯仁愣愣的擺擺手,轉身就往後麵的洗手間走去。封崢沒再看他,而是把目光調到休息室裡玩鬨的孩子們身上,他不知道,他們是否都願意呆在這兒?煩躁的心情遍布胸腔,他從口袋裡掏出煙盒,轉頭找了找可以抽煙的地方,就看到了窗外粗壯榕樹下的石板凳。那是第一次來孤兒院的時候,他與瘤子一起搬來的。這裡滿是他的蹤跡,剛剛那棵稚嫩的楊樹,也是他去世那年春天一起種下的。封崢轉身走向剛剛走來的樓道方向,輪椅男孩已經不知去向了,他便加快步子走出這條狹窄又壓抑的樓道。*柯仁從洗手間出來,透過窗口看到了在樹下吸煙的封崢。他早早摘掉了墨鏡,眯著眼看向前方不遠的小楊樹,泛白的煙霧隨著風在他身邊繞了一圈再被吹散。卻是吹不散他周身的陰鬱氣息,這般的封崢,哪裡還像他的瘋頭?柯仁腳步匆匆地趕到了樹下,居高臨下的看著封崢:“瘋頭兒,借我一根煙?”封崢話沒多說,拿出煙盒遞給他,柯仁接過後也坐在一邊,笨拙的拿著打火機點著香煙,一瞬間,嗆人的味道吸進呼吸管道——“咳咳!”柯仁半張臉粥到了一起,“這個抽起來比聞著還難聞啊!”他嫌棄地捏著煙嘴把,隻好把煙挪遠一點。“不會抽你非要抽?”封崢冷不丁開口,“裝逼嗎?”柯仁尷尬了一會兒,尋找措辭:“嗐!我這不是想和瘋頭你更配一點嘛!”封崢側目看過去,毫不遮掩的嫌棄:“我還是更喜歡和女人配一點。”柯仁下意識笑著接口:“不就是栩姐麼!……嫂子!”手裡的煙被封崢接過去,順便挨了一記白眼,柯仁心裡尋思:我太難了!然後又眼見封崢抽起了自己那根。柯仁猶豫兩秒,小心開口:“頭兒,那個小光頭是啥來曆啊?”封崢吞吐出一個煙圈:“兩年前破獲的盜竊案,他當場被抓個現行,被人送到局裡調查後才得知是拐來強迫盜竊的孩子。” 柯仁微微張嘴,難掩吃驚,也難怪他這麼積極主動,不怕陌生人。“那……還有小成呢?”“曾水鎮細村裡有個家暴致死案,丈夫打自己老婆,吵到了隔壁的鄰居,鄰居氣不過便報了警,警察去的時候丈夫已經把老婆打死了,倒是在桌角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小成。”封崢彈了彈煙灰,冷哼了一聲:“男人來要孩子的時候,順便做了個DNA檢測,發現孩子不是他的,春藤摸瓜交代了是買來的。”“所以他也常被家暴?”剛剛聽小光頭的說法,柯仁還納悶,原來是這種打法,難怪孩子不願多說話也不想被領養。“應該吧。”封崢眯著眼,“在醫院養了一個多月才送來這裡。”“那……”封崢嗤笑一聲,盯著看他:“你不就想問那個輪椅男孩麼?”柯仁舔舔舌頭想辯解,又找不到好的借口。“瘤子去世那次的任務,順便‘救了’這個男孩。這孩子雖然是被買的,但是有爹有媽,生活倒還幸福,那次是打擊一個大型拐賣團夥,男孩的養母是團夥的下線對接人……”“那不是和阿晨一樣!”這句話柯仁脫口而出!封崢又點了一根煙,對他的驚訝不置可否,這個偏遠的地方,這種情況並不在少數。他繼續開口,“男孩養母帶著他一起逃命,在半路遇上了瘤子,養母利用男孩做人質要求被放過,瘤子猶豫的時候卻遭遇了拐賣團夥的埋伏,他死前還不忘記把男孩救走。”隻是,在一片混亂中,男孩雙腿中槍,瘤子也是身中數槍,倒下前還把男孩護在身下。救援隊到的時候,瘤子就趴在血泊中,身下的男孩痛暈了過去,等到醫院一切已經來不及,一個死一個慘。後來封崢費勁心思把男孩的親生父母找到了,可是那對父母聽說男孩已經失去雙腿,連看都不看一眼,從醫院直接離開。於是,讓一個還處在童年時期的男孩,徹底的失去了一切。若是沒有打擊拐賣,或許他還不知一切的在小家裡幸福生活著,若是警察放棄解救他,讓養母帶他離開,或許他在其他不知名的地方成長著,無論哪一種,都比現在如同一個廢人一般靠著彆人生活。他的人生還沒開始,卻已經昏暗至結束。瘤子的忌日,對他來說也是忌日。封崢甚至都在想,每一年的今天,兩人對著小楊樹靜默的三分鐘,他哀悼的是瘤子,男孩哀悼的或許是自己。活著的忌日,活著的哀悼。“瘋頭兒……”柯仁踟躕的開口,“你還好嗎?”封崢回過神來,修長的指尖煙灰燃了許多,他輕微抖了抖,撲欶欶地往下落去。他回應:“我沒事兒,已經習慣了。”縱然有個彆的遺憾,但是他仍然堅信這自己所做的這件事是正確的,是給彆人帶來希望的。“柯仁。”封崢沉聲喚他。柯仁神色認真起來,回應道:“頭兒,你說。”“正義的事情難免會有犧牲,但我們做的是正確的。”封崢語氣沉重的仿佛在告誡自己一般,他是對的。那些剝奪彆人人生的拐賣分子就是罪大惡極。“頭兒,你放心我會和你一直做這件正確的事。”柯仁話說得無比鄭重。他頭一次這麼強烈的感受到瘋頭兒的悲傷、無力,甚至是害怕,但是總歸有人是需要解救的,不能因為一棵樹苗而放棄整個森林。但,也不能放棄任何一棵樹苗。封崢睨著他,眉眼笑著柔和了許多,片刻又轉過頭看向前方的那棵小楊樹。“那棵樹,是瘤子種的,它立在那兒看著我們呢。”他站起身,“你小子可不能忘了今天的話!”“瘤子哥你放心吧!”柯仁也站了起來,對著那棵小楊樹揚起了手臂,立正敬禮!封崢見狀,也抬起手臂行禮!此刻,休息室裡的幾個小孩子踮腳站在樓道的窗邊,盯著兩人在樹下的動作。小光頭:“這兩個在乾嘛?”“這叫敬禮!你看電視上當兵的都這樣乾!”“可是封叔叔是警察啊!又不是當兵的……”小成:“但封叔叔敬禮是最帥的。”“那以後我也要做能敬禮的!”“我也!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