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等,等一個不可能的人,等他回首一顧,等他攜手白頭,而我後知後覺地發現,世界如同孤島,我即便用儘氣力,舍生忘死,也終究等不到那一尾來自深海裡的魚。2018年的曼哈頓上東區和我離開的那一年並無兩樣,我站在東七十六街仰頭望去,試圖在裝潢奢華的酒店窗口裡找到周至深入住的那一扇。然而日光傾城,除了淚流滿麵,我彆無所獲。在昨日飛機抵達曼哈頓之後,我便直奔上東區。我以為我這樣風塵仆仆地不遠千裡而來,他總應該見我一麵,但我忘記了他向來是個冷情的人。他不肯見我。酒店的接待禮貌地告知我:“對不起,小姐,前台有義務保密,不可以泄露客人的住房信息。”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可以在旁人麵前掩藏好自己的情緒,所以我用自以為無懈可擊的笑容謝過前台,沒有再追問下去。繼續在大堂裡徘徊太引人注目,我隻好佯裝離去,站在酒店對麵的馬路上,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周至深的電話號碼。回應我的是語音信箱裡周至深清冷的聲音:“Iamnotavaibletoansweryourphone,pleaseleaveamessage.”這半個月來的每一天他都如此,沒有像往常一樣接起電話,笑著喊我一聲“阿遇”,仿佛早就下定了和我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寒風徹夜,濃縮的黑咖啡亦褪不去疲憊感,我睜著眼睛,等著天色由暗到白,等著那個人來到麵前,給我一個答案。周至深出現在晨光穿破雲層的下一刻,陽光薄且淡,但仍舊照得他如同光芒萬丈。這是我愛了許多年的男人,一直那麼優秀,一直都是站在雲端的天之驕子。然而,他不是一個人。一隻指甲修飾精致的手挽在他的手臂上,才子佳人,這樣登對。那隻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璀璨的婚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人無法直視。踏出去的腳步在刹那間頓住,有豪車經過,猛地踩了刹車,見我不動,忍不住按起了喇叭。周至深終於看過來,明明隔著半條馬路,我卻聽到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不該在這裡。”他終於同我麵對麵地站在路旁,闊彆半個月,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冷淡得像陌生人。可回憶那樣清晰,在那些年歲裡,他曾霸道地命令我:“從今以後,我在哪裡,你就必須在哪裡。”難過到極致的時候,人往往會做出出乎意料的反應,我抬手捂住眼睛,眼眶周圍是乾的,但自己輕笑的聲音卻響在耳畔:“他們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給我羅列了一條又一條的商業罪狀,至深,我身敗名裂,有極大的可能要坐牢……”我另一隻手捏住手裡的皮包,要努力呼吸才能不讓自己發抖。這半個月來,噩夢始終折磨著我,那一封隨時可能會收到的法院傳票提醒著我三年來的努力即將化作灰燼。“可是阿遇,我並沒有要求你為我做這一切。”他打斷我,目光如同初遇時一般冷漠。我以為這些年來,他同我之間至少不再有冰冷屏障,原來一切不過是我以為。大難臨頭,他不願管我了。一輛加長林肯停在酒店門前,他身後的人上了車,降下車窗,然後探出頭來喚他:“至深,該走了。”冷靜的麵具再也無法維持,我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袖:“不要走……”周至深沒有理會,朝她點點頭,手臂在我手裡掙了一下,我不放,攥得更緊。他終於皺起了眉頭:“你要什麼?你的事情,我無能為力!”昨夜的風甚至沒有今天的陽光陰冷,我將自己所有的自尊拋在一旁,用最低的姿態哀求他:“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能站在這裡嗎?如果我注定逃不過牢獄之災,我希望你能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我的聲音發顫:“你說過,你愛我。”他說過的,在普吉島的一個夜晚,他的輕聲呢喃被吹散在晚風裡,可是我確實聽到了那句在耳邊響起的短促的話。他看著我,眼底似乎有了悲戚:“阿遇,你知道那個時候我並不清醒。”我與他相識三年,或許更久,但他推開我的時候這樣乾脆,不留情麵:“三年了,你總不會還想著依賴男人解決問題吧?你真的連一點進步都沒有!”他終於轉身,不再看我:“我要結婚了,請你不要再來找我。如果這句話對你有用,那麼我希望你知道,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他的聲音冰冷:“喬遇,我做的一切,隻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可是現在,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絲毫用處了。”這些年,我以為自己亦步亦趨,曾經也算登上人生的頂端,原來在他的世界裡,我隻是他腳下的塵泥,從來都配不上他。他沒有回頭,抬手將我攥著他手臂的手用力掰下,隨即步上了那輛林肯。車子從我身旁駛過的時候,我後知後覺地醒過來。我試圖去追,試圖去告訴周至深,我愛他,我一直愛他!酒店的保安似乎在之前就得到了某種暗示,他們衝過來,拉住了我。大約這才是我一生中最瘋魔的時刻,我不顧一切地掙紮,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張牙舞爪的時刻。我張開嘴,咬上了身旁人的手,那人吃痛,驚呼著用力將我一推。我收不住自己的腳步,順著慣性,一頭磕在了酒店外麵堅硬的牆壁上。因為劇烈的疼痛,刹那間,眼前的事物扭曲變形,我看見城市逐漸變得灰暗的上空、三年前的我、三年前的周至深,還有三年前的曼哈頓。我記起在三年前的蕭瑟涼風中,我於人生最狼狽、最落魄的時刻,邂逅了我最好的命。對,那是我,最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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