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個月後,墨成。此墨色澤鮮亮,遇水不化,甚至在夜晚會發出盈盈光澤,實乃極品墨。試好墨後,唐墨開懷大笑,轉身抱住了木小鬆連連喊道:“小鬆小鬆,我成功了!”木小鬆也笑了,笑容裡帶著淡淡的苦澀,她能感覺到自己消失的日子大概就在這幾天了,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唐墨這幾日就要上京獻墨,不會看到她消失。唐墨走的那天是八月十五,本該是合家團圓的日子。已漸漸入了秋的天氣有些涼爽,木小鬆給他收拾包袱,從櫃子裡翻出一件件她親手縫製的衣服。她原本是個鬆樹妖,根本不會女紅,是下山後現學的,因此手藝並不好,而且做工慢,可她還是抽空給他縫製了許多件。唐墨抱怨衣服太多包袱太重,木小鬆便一直微笑。然後她把包袱遞給唐墨,一直把他送到了城門口。熹微的晨光中,她站在城門口良久未動,單薄的身子好似一陣風過來便會被吹倒,一直到唐墨消失在視線裡,她才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不能陪他一直走下去。儘管心裡還有那麼那麼多沒有說出口的話,儘管心裡有那麼多的遺憾,木小鬆的生命還是走到了儘頭。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回到了與唐墨一起住過的那個院子裡,敲響了元寶的屋門。元寶睡得正香。昨晚上她與蒼溪扯皮扯到半夜,臨近醜時才睡下,此時就算是著火了,隻要沒燒到她身上,她也不會醒過來。木小鬆略有些無奈,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試探著推了推門,沒想到門竟然吱呀一聲開了。晨光照進屋子,桌子上那本藍色的古書映入眼簾,旁邊還放著一塊硯台,硯台上擺著一支筆。她心頭一跳,眸子內有光彩閃過,拿起筆翻開天書想寫些什麼,愣了一下後,又搖頭歎了口氣把筆放下。轉身再不看那天書一眼,木小鬆走到元寶身邊輕輕推搡她的肩膀將她喚醒。元寶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她耳邊道:“唐墨回來的時候,你便告訴他,我厭倦了城裡的生活又回到山裡去了吧。”她睜開眼睛,似乎看到了木小鬆正坐在床邊,然而眨了眨眼後發現,床邊根本什麼都沒有,唯一奇怪的是房門竟然被打開了。她心想或許是昨晚沒插門閂被風吹開的,這個念頭一轉,便又重新閉上眼睛陷入了睡眠。直到唐墨興衝衝地歸來,跑到她麵前質問她木小鬆去哪裡了,她才意識到,木小鬆根本就沒有陪著唐墨去京城獻墨,十五那天清晨她根本就不是做夢,木小鬆生命耗儘,徹底消失在這世間了。元寶覺得腿有些發軟,若非唐墨卡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定會站不住。“你說呀,她到底去哪裡了!”唐墨的一聲怒吼打斷了元寶的思緒,她表情仍舊有些呆呆的,咬著唇,不知該從何說起。然而不等元寶說些什麼,唐墨忽然露出失落和疲憊的神情,嘴角一勾,自嘲道:“罷了,你不必說了。想來她是厭倦了城裡的日子,回山裡了吧。”他鬆開緊握住元寶肩膀的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畫了鬆樹的墨錠,一邊把玩一邊冷笑,“她向來無情,這次跟我下山,也不過是看在我喜歡了她這麼久的分上,可憐我罷了。如今我製出此墨,聖上贈我大量金銀,並助我恢複唐家榮光,我已不再是前一段時間那個一無所有的可憐人,她大概覺得完成了任務,然後毫不留情地離開了。”他道,“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哪怕一絲一毫。”元寶隻覺一口氣憋在胸口,漲得生疼。他竟然是這樣想的,木小鬆無數次救他性命,甚至為他失去了生命,他卻是這樣看她的?!他把墨錠往元寶麵前一遞,道:“這是我給你留下來的極品愉麋墨,救命之恩已償,以後我們兩不相欠。”元寶推開了那塊墨,她冷著一張臉道:“我沒有救過你,這塊墨我不要。”唐墨愣了一下,倏爾笑了:“我知道不是你救的我,可是,是誰又有什麼區彆,她不承認,不過是不想和我有過多的牽扯。”然後把墨放到一旁的小幾上,轉身離開。在他一隻腳踏出門檻的瞬間,元寶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子莫名的衝動,叫住了他,道:“木小鬆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是鬆樹妖?千年鬆樹……妖。”###(八)唐墨把那塊用木小鬆本體製成的墨錠收了回去,緊緊地攥著它按在心臟的位置,忽然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他眼睛裡的城池仿佛刹那間被摧毀,一片寂滅,卻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他張了張嘴,隻能發出嘶啞的喘息聲,傷心到極處,竟然連放聲痛哭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很久很久之後,他站了起來,明明那麼年輕,背卻佝僂了,好似已經被悲傷壓垮,再也挺不起來,然後一步步走出去,走到他們曾經相依相偎的地方,放聲大哭。元寶心裡難受得厲害,她拿筆在天書上寫:墨錠我大概買不到了,我不忍心,也不可能買到。蒼溪回道:笨蛋。元寶被噎了一下,剛剛醞釀出來的傷感消散了不少,想了想,又寫:蒼溪,我是不是不應該告訴他?蒼溪沒有回答。透過窗子看去,唐墨仍舊跪在院子裡哭,他的聲音已然沙啞,但悲痛卻絲毫沒有減少。元寶歎了口氣,她又寫道:蒼溪,我不希望木小鬆的感情被他誤解,所以我不後悔告訴他。可是,我到底還是不忍心看他如此。蒼溪,你不是說自己很厲害嗎,你能不能幫幫他?過了很久很久後,就在元寶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蒼溪忽然回道:他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和木小鬆在一起嗎?——應該是吧。——汝可以建議他用那塊極品墨將木小鬆畫出來。元寶眼睛一亮,而後又皺了下鼻子,疑惑道:這樣有用嗎?——汝竟敢質疑吾!突然冒出來的六個字碩大無比,元寶被嚇了一下,腦子裡忽然就閃出蒼溪暴跳如雷的畫麵,心情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起來,她挑了挑眉,合上天書立即出去按照蒼溪說的做,建議唐墨把木小鬆畫下來。好在這個建議被唐墨聽進了耳朵,他停止了哭泣,然後進屋開始作畫。大概是因為把自己的懊悔思念悲傷與深深的愛全都宣泄在了畫裡,即使他的畫技並不出色,畫出的木小鬆卻活靈活現,好似真人一般。就在唐墨用筆在木小鬆的眼睛處一點,完成最後一筆後,這幅畫忽然閃出一道刺目的金光,金光散去後,那畫裡的木小鬆竟然活了,正坐在桌子上朝唐墨微笑,而紙上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木小鬆臉上細膩的絨毛似乎都清晰可見,她眼睛彎彎的,隻倒映出唐墨一個人的身影。唐墨已經完全呆住了,他狠狠閉了閉眼,眼前的人並沒有消失,然後,他試探著伸出手,輕輕碰了下她的臉頰。是溫熱的。這時,木小鬆忽然出聲道:“傻瓜,就是我,不用懷疑了。”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唐墨狠狠抱進了懷裡。###(九)不遠處,元寶開心之餘卻是掉了兩滴淚,她抹了把眼睛,伸手摸出天書想要和蒼溪分享她此時此刻的激動之情,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瞥到唐墨身上也是金光一閃,那金光溫和,竟然朝她飛了過來。她大驚,連連倒退了兩步,卻沒有這金光的速度快,眨眼之間那道金光飛入了她手上的天書裡。元寶嚇壞了,她轉身跑回房間找到筆,翻開天書就要寫字,卻猛然間看到第一頁上不再空白,而是出現了一幅畫,畫上山脈綿延起伏,山腳下有一座城池,城門口上寫著兩個大字——愉麋,而城裡人來人往的景象,竟然與元寶這段時間以來看到的一模一樣,甚至連那已經燒成灰燼的唐家都躍然紙上。她倒抽一口涼氣,手已經顫抖得幾乎拿不住筆,翻到第二頁寫道:蒼溪,你還在不在?蒼溪沒有說話。元寶嚇得快要哭了,若是蒼溪出了事,她可怎麼回家?又連忙寫道:蒼溪你說話呀,彆不理我,你在的話就應我一下,一下就好。蒼溪這次終於有了反應,回了兩個字:彆吵。元寶提到喉嚨的那顆心終於放了下去,這冷不丁的一嚇竟讓她出了一身的冷汗,連腿都軟了,又寫道:我剛剛看到唐墨身上蹦出來一道金光,那金光居然飛進了書裡,你沒事吧?——吾能有何事,那是吾自己的靈魂碎片,剛剛不過吸收碎片上的靈力而已。吾當年被封印時,靈魂被打破成無數碎片,附著在不同的人身上,凡是得吾靈魂碎片之人,皆有一番不凡成就,這唐墨便是其一。汝完成了唐墨的心願,附著在他身上的碎片就回到了吾這裡。——所以,你需要找回所有的碎片?——自然。——所以,你坑我來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為了買墨錠,而是為了這勞什子碎片吧?許是察覺到元寶隱隱的怒氣,蒼溪猶豫了一下後寫道:主要是多多收集碎片,以後不用利用古墨的靈氣,咱們就可以隨便聊天了。頓了頓,他又感慨了句:能和吾這樣肆意聊天,是汝之大幸啊。這話可真不要臉!元寶擦了一把額頭上剛剛被嚇出來的冷汗,冷笑了一聲,在書上用最大的力氣寫了兩個字: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