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終於見到了柳鹿。她比想象中更蒼老一些,在桌前端坐著,絲毫看不出昔日“地母傳人”的風采,隻是一雙眼睛很寧靜。顧星自我介紹時,她笑了笑,然後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是半年以前,想來采訪我的媒體記者還真不少,但現在恐怕隻有你一個了,這真是,‘落魄的鳳凰’。”顧星麵露尷尬,她並不關心柳鹿此前的“生意”,隻是想問問她作為柳門的傳人,跟胡門的傳人胡安有沒有交集。柳鹿搖頭,她說自己隻是偶然間發現了監獄圖書角的那本書,發現竟是胡安的作品,感到很好奇,於是拿來讀了讀,僅此而已。“當年她胡門風頭正盛,她年紀輕輕就能代替她父親胡仙人坐堂,引來眾多信徒崇拜,我這種小角色,恐怕根本不能入她的眼。”顧星看著桌麵上那本已經被翻舊了的《與一種人生相遇》,乾脆問,“你覺得這本書寫得怎麼樣?”柳鹿說,“還行吧,文筆很好,但說到底還是宣揚胡門那一套,什麼‘順勢而為’、‘大勢所趨’的,偏偏很多人都會相信。也許太多人明白自身的弱小,不借助那些所謂的‘勢’,人就很難鼓起勇氣吧?”顧星旁敲側擊,“那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有人在聽信了她的這些說教之後,做出一些違法犯罪的行為?比如……”“殺人嗎?”柳鹿很敏銳地反問,“你懷疑胡安的信徒在殺人?”顧星猶豫片刻,“是有人在懷疑,彭城這半年來的一些案子,她可能是幕後黑手,唆使一些人犯下了罪行。”柳鹿問,“那我這樁也算嗎?”顧星一怔。柳鹿哈哈大笑起來,“我這樁案子裡,最主要的合作方就是林氏集團,而我知道,胡安現在又是林氏集團的風水顧問,再加上此前我的助手灰老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此前他還跟林家走得很近。如此看來,一切都不是巧合。所以說到底,我也是胡安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啊!”她的笑聲沙啞刺耳,充滿絕望,讓顧星有些恐慌。那個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胡安,竟然有力量布下這樣大的一個局?此時顧星不免自問:我是否也是胡安的一枚棋子,被她用來調查王麗英?柳鹿不再笑了,仿佛耗光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顧星試探著問她,“你了解當年的2·19案嗎?”柳鹿說,“這個案子,之前也有人來專門問過我。”顧星急問,“是誰?”柳鹿若有所思,“是一個叫白朗的警察,但他跟喜福會也有點淵源。如果你有意調查這些事,我倒是建議你們聯手。有什麼問題就去問問他吧,畢竟有警方介入,你會安全很多的。”十三仙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女人,她需要一點時間確認,這是不是她多年未見的母親,珍。忍耐著腳上的劇痛,她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幾個小時前,她從醫院七樓窗口摔到五樓平台,隨後被人打暈拖走。再醒來後,就已經在這個房間裡。此處光線很暗,地方狹小,空氣逼仄,她感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傾斜跟搖晃,連看人也看不清楚。女人轉過臉來,迎著頭頂的白熾燈。“不是我媽媽。”十三仙想。儘管對於母親的記憶已經模糊,可她還是能夠分辨出這個人不是珍。她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不到三十歲。而珍呢?如今珍應該已經是個中年女人了。女人走去打開了房門,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體型肥碩,仿佛整間房都隨著他的步伐而發出震顫。十三仙同樣努力辨認他的樣子,但腦海中絲毫沒有印象。對方是個陌生人,長一副東南亞麵孔,他在對麵坐下,很客氣地打招呼說,“林枝,你的樣子,有點像你媽媽。”聽得出來,他講普通話有些費力,“枝”字也念得極不自然。十三仙抱著試一試的態度,開口用小時候學過的馬來話問,“你是誰?”男人聽見,表情明顯放鬆了不少,立刻用流利的馬來話回答,“太好了,這樣交流能省下不少麻煩。”說到這裡示意旁邊的女人除下十三仙手腕上的繩索。十三仙對他笑笑,暗想這大概就是所謂J組織裡的人物了。男人自我介紹,“我叫陳莊洪,在菲律賓長大,不過也在馬來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跟你媽媽很熟悉。準確來說,跟你媽媽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是很好的朋友。“也許你不了解,你的外祖父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建立起一片自己的商業帝國,做各種各樣的生意,有一些很危險,不過都很成功。在東南亞國家裡,遍布著你外祖父的生意,所以我也加入其中,成為了組織裡的成員。”“J組織?”十三仙問。陳莊洪點頭,“的確是這個稱呼。其實J就代表著你媽媽的名字Jen,從中不難看出,你外祖父對女兒是何其看重。你媽媽你不負所望,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隻是在年輕的時候犯過一個錯誤,那就是跟彭城人進行了合作。”十三仙會意,“你是指彭城的財團?沈家和林家?”“如果僅僅是這兩大財團,或許還會簡單一些。在起初的合作中,你媽媽跟林春山產生了感情,也生下了你。可惜後來兩人出現了分裂,此後你媽媽專心撫養你,把後續的生意合作交給組織中的其他人,我也在內。”陳莊洪說,“我們不曾想過,陸續開始有一些地方勢力插入其中,讓一切都變得複雜混亂起來。不斷出現各種猜疑、背叛,彼此之間的爭執和傾軋也越來越多。“於是我們做出了一個決定,要肅清‘告密者’,由J組織負責進行。當時的肅清對象判定為來自沈氏集團內部。”“你是說沈思月?”十三仙強忍怒火,“那隻是一個年輕女孩,她會是‘告密者’?在我看來,她不過就是個可憐的替罪羔羊!”陳莊洪有些無奈,“起先我們也並不相信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年輕女孩,竟然有膽量做出背叛所有人的事情,甚至連她的父親也都瞞過了。“但我們經過了嚴密的調查,發現她跟彭城當地的警方有秘密往來,簡單來說,她給警方提供消息,幫助警方清查我們要轉運的那些貨物,才造成了我們的巨大損失!“當然,僅憑她的一己之力很難完成,一定還有其他人在暗中幫忙,但我們查出的確鑿證據都指向她,她就是我們必須要進行清除的目標。”“所以你們就殺了她?”十三仙冷笑,“你們就這樣奪走了彆人的性命,甚至還要殘忍地分屍?”“你不明白,在J組織裡,所有背叛者必須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陳莊洪說,“但分屍卻另當彆論,可以說,當年之所以會進行分屍,是出於自保的考慮,如同壁虎斷尾一般,要保證J組織安全從彭城撤出,也要保證在其他地方的生意不要受到彭城警方的調查,所以必須確保,絕不能再出現其他的‘告密者’。”十三仙疑惑,“難道你們隻是想通過分屍來進行威懾?”陳莊洪笑笑,“當然不!為了達到目的,我特意去請教你媽媽。是她告訴我,無論沈家、林家,還是那些地方勢力,甚至包括同時參與其中的風水先生,都不值得信任,必須手握他們的把柄,才能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我們決定通過分屍掩埋的方法,在不同的分屍地點,同時埋下一件跟他們有關的證據,這樣大家彼此製約,才能真正做到萬無一失。”十三仙大驚,“你說每一處屍骨的埋葬地都附加一樣證據?可之前所挖出的部分除了屍骨之外並沒有其他發現!”“按照你們中文裡的講法,有一句話叫做‘計劃不如變化’,對麼?”陳莊洪說,“在當年的處理過程中,沒能完全按照計劃實行。“我們拿掉了一些證據,把最為重要的兩樣埋在了七處藏屍地點中的兩處,正是這兩樣,遏製住了過去十年內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但從去年開始,變化開始出現了。”十三仙暗暗回憶,鳳凰城、西京八街、盤古南苑、西城花園以及彭城藝術學院這五處地點,都已經挖掘出了沈思月的屍骨。目前還有兩處,即長歲養老院所在的金蘭路以及“東渡河”了。按照陳莊洪的說法,這兩處應該就存有關鍵證據,隻是還尚未挖掘。隻聽陳莊洪繼續說,“我們發現,有人試圖找出當年的證據,解開當年的謎團。這對我們而言,影響並不大,畢竟當年我們放在彭城的產業都已經轉出,隻在一些東南亞的生意上還有聯係。“但有一件事,讓珍始終放心不下,那就是,我們發現找尋當年證據的關鍵人物,正是來自林家,也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十三仙不動聲色,“林櫻要查,就讓他查去,總之按照你的說法他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你們何至於出手?”“你果然還是個孩子,想得太簡單了,”陳莊洪搖頭,“林櫻做這些事的根本目的,是想擺脫J組織對林家的控製,而這一點,珍不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