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恩試圖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釋何輝在催眠過程中對回憶的表述:他並沒有重回當時的夢境,而是回到了當時的狀態裡。這並非催眠師的過錯,問題是在於,何輝以為自己當時在“夢遊”,以為那個恐怖而離奇的黑影,妻子張蒙發出的聲音,甚至浴室裡的燈光、放滿水的水池。這些都是他的一場噩夢,所以他才會在“醒來”後感到驚慌失措。但實際上,那可能並不是夢境,而是他在處於半夢半醒的朦朧狀態下所經曆的真實的一切。夏天恩說,他的導師曾經接觸過很多在睡眠方麵有問題的病人,他們時常需要依靠藥物才能入睡。而就在服藥過後,尚未進入深度睡眠之前,他們往往會進入一個所謂的“假寐”階段,即仍舊保留著一部分意識,對周圍的感知也不受影響,隻是因為藥物或心理作用,暫時停止了大腦內部的思考和分析,但應激反應照常工作。這就是為什麼當他看到“黑影”出現時,會“嚇得一下子跳開”,這是來自於他身體的最本能的反應。但之後他所說的“感覺身體很輕,好像被推著走”,則有可能是真的在被人推著走。“如果說他真的看到了那個黑影,那會是什麼東西呢?”沈天青連忙問,“難道在案發時,除了他們夫妻兩個,現場還有第三個人存在?”夏天恩點頭,“不排除這種可能,那個人在案件中恐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能查清楚,很快就能真相大白。”顧星有些不安,“按照你的意思,張蒙倒像是一個惡人了?難道是她聯合彆人設計了這一切,利用丈夫的睡眠問題製造假象,再尋找機會殺死丈夫?可這也說不通!如果她當真想要殺人,為什麼在刺傷他之後還要叫急救呢?”夏天恩苦笑,每天在物證鑒定中心裡的工作讓他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殺人案件。他能弄清楚所有的物證研究結果,寫出頭頭是道的分析,但對於凶手的動機、意圖卻往往搞不清楚。此時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最信任的良師益友陳偉民,他曾說過“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我們永遠也彆想研究透徹”。此時林素子走進觀察室,所有人立刻圍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對她提出問題。夏天恩也跟過去,但並不擠到人前,隻站在後麵觀望。十三仙站在他身後,問他,“你來參加這件案子,白朗知道嗎?”夏天恩被她問得一愣,“你說狼哥?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十三仙笑說,“看來是我想多了,我以為你跟他是好朋友,之前那一連串的案子,你也沒少出力。”夏天恩難過地說,“他的好朋友是偉民學長,我是比不上的。偉民學長之前幫過他很多,包括狼哥父母被殺的案子,也搜集過很多資料。而偉民學長死後,狼哥沒再提過那樁舊案,可我知道,他一定還在追蹤凶手。在我看來這很危險。”十三仙來了興趣,“當年白朗父母被殺,警方始終沒有找到疑凶嗎?我隻聽說案發現場極為慘烈,應該是熟手作案?”夏天恩回答,“不錯,按照此前的分析,殺人手法不僅極端殘忍,而且通過血跡噴濺軌跡以及絲毫未見凶手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跡這兩點可以看出,很有可能是職業殺手作案。“偉民哥搜集的資料裡,曾有過幾樁案件與此相似,不過都沒有發生在國內,而是集中在菲律賓……”說到這裡忽然自悔多言,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十三仙見他如此,也不便再問,隻在心下暗想:看來當年謀害喜福會白門的人,恐怕也是來自於菲律賓的犯罪團夥,隻是有可能跟自己的母親有關嗎?她不知道。雖然她反複告訴自己,“母親”這個形象,早已在腦海中淡去了。“珍”,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犯罪團夥的頭目,都與自己無關。隻是每每想到,還是忍不住打一陣哆嗦。她會不會正在暗中觀察著自己?隨手伺機下手?白朗走進長歲養老院。周雨虹伏法之後,原本的副院長開始行使代理院長權利,養老院還在井井有條地運行。熟悉的護士和老人們紛紛對白朗投來注視,靜默之中隱含著些許期待。他們仍然不認為周院長犯了罪,仍然寄望於他能夠治好病,回到養老院裡來。但白朗已經無法坦然麵對他們的目光了。數日以來,周遭發生太多變故。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黃時雨,把當年的事問個清楚。黃舒已經通過新聞得知了那場可怕的槍戰。她對方舟的印象還停留在半年多以前,妹妹黃珍死後,她來到警局認屍。當時方舟以重案組組長的身份接待了她。雖然沒有過多交集,但想到這樣一個人已從世界上消失,不免還是覺得心下唏噓。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黃時雨的身體在經過調理之後正一天天地好起來,他年輕時候的日記也找齊了,這幾天他獨自翻開,時而沉思,時而感歎。現在白朗來了,正合他意,擺手讓女兒出去。黃舒明白父親一定有很多話要對白朗說,便立刻起身離開。白朗在病床邊坐下,“黃老爺子,您告訴我,現在發生的一連串案件,是不是跟十年前的2·19案有關?”黃時雨點頭。他語速緩慢,但咬字卻比之前清晰許多,通過他的描述,當年喜福會在彭城這盤棋局中所扮演的角色,終於漸漸清晰。彭城的各大財團用喜福會來做幌子,早已成為了一種習慣。所謂風水秘術,各位有錢的老板從不相信。那些白手起家、一點點積攢起真金白銀的人,他們的信仰隻有“錢”。但正如同所有遊戲都需要規則,金錢的遊戲更需要一些表麵上的規則,來掩蓋實際的勾連和不公。神秘的“風水”由此成為最實用的掩體。那些財團和外地的地方勢力,以風水為名進行聚會、交易,甚至展開合作。而彭城的百姓們,則隻能望著高高的門檻不明所以,轉而成為最忠實的信徒。當時的四大門中,胡門和柳門相對而言被更多人信奉。胡門是因為“狐仙”傳說在彭城古已有之,打下了實在的基礎,也收了不少門徒。而柳門則因專司“家宅安康”成為平民的首選。財團們一方麵要跟百姓保持一致,所以也對胡門青睞有加,另一方麵則又選擇了白門來為他們製造更多“掩人耳目”的機會。白朗的父親白衣有意借此機會提升白門的地位,很快與林家、沈家達成了合作。他也有意勸說其他三門共同加入,但柳門隻想保住自己原有的生意,於是黃門和胡門就此成為了他極力遊說的對象。“你父親不像我們,尚且有意讓後代繼承祖業,他似乎已經預見到,在未來的時代,風水秘術一定會逐漸衰落,所以他想得更為實際一些。”黃時雨說,“他的想法很簡單,儘可能在當時多賺一些錢,隻要不觸犯原則問題,全憑財團差遣,條件是不讓家人卷入其中。我當時很猶疑,因為財團始終沒有找我合作過,我對他們不太信任。“所以每次問我的意見,我都選擇回避,漸漸你父親也不大找我了。後來我很快就得知,胡門同意了合作。從那時起,胡門和白門,就成為了財團們手上的棋子。”黃時雨深深地歎氣,“現在想來,那也不是你父親的錯,隻是他把一切想得太過容易,總以為自己能輕易脫身,不到最後一刻也不願相信一切已經覆水難收。”在財團的授意之下,白衣開始暗暗杜撰關於“天至”的假說,並托門徒散播出去,營造出“天祭”即將發生的假象。其實這不過是為接下來的布局預演。因為當時來自國外的犯罪團夥,已經將彭城當作了轉移違法走私貨物的中轉地,數次衝突之下,死了不少人。他們花重金打點地方勢力,將這些死亡掩蓋下來。但又怕引旁人好奇,會無端生事,捅出什麼簍子,於是便通過各種恐怖離奇的風水假說來迷惑人心。如此荒誕的場景並未持續太久。很快那些團夥內部開始出現分化,矛盾不斷升級。似乎有警界人士開始懷疑他們的動向,並且展開了調查,甚至還有一批貨在即將離開彭城時被查處。消息一出,他們便彼此懷疑,一次次來到喜福會,以“算卦”為名,其實是秘密會談,決定要找出究竟誰才是跟警方通風報信的告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