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走進探訪室,玻璃窗前,柳鹿已經就坐。她的頭發剪短了,頭頂摻雜著一些白發,整個人略有發胖,但精神狀態尚可,還對著白朗微微笑了笑。“還好嗎?”白朗問。上次盤古南苑的案子結束後,這是他第一次到女監看望柳鹿。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四大門中柳家的傳人,隻是因為柳門跟其他三門往來較少,導致白朗對她的記憶也相當稀薄。十三仙曾經說,柳鹿會被逼到犯罪的這一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受到來自於家族的壓力。她太渴望贏得父母的認可,太急迫地想要證明自己可以振興昔日的柳門,所以才會急功近利,做出蠱惑人心的事情來。所以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很好,心情很好,”柳鹿說,聲音很溫和,“你看起來瘦了,為什麼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昨晚沒睡好?”白朗有些不好意思,覺得仿佛眼前坐著的不是昔日曾經針鋒相對過的罪犯,而是一位熟悉的老姐姐,“啊,有點失眠,因為聽說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是什麼呢?”柳鹿問,“我能知道嗎?”白朗點頭,“你還記得你曾經的那位搭檔灰老頭嗎?他死了,死在醫院裡。”“他病了?”柳鹿似乎並不太驚訝,“他的身體確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好,跟我在外那幾年,他常說,拖著一身的病……說來有意思,我們都曾自詡‘大仙’,欺騙彆人說自己能算福知禍,但實際上呢,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把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灰老頭確實把握了自己的生死,”白朗說,“因為,他是在醫院裡自殺的。”柳鹿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自殺……已經到了這一步嗎?”白朗問,“你覺得他為什麼會自殺?”“這個要看你們警方的調查結果吧?”柳鹿很謹慎,“況且我的想法也隻是猜測而已。”“灰老頭的犯罪情節比你嚴重很多,這意味著他會得到更加嚴厲的刑罰,有人懷疑他是感到罪行太重,不願意麵對現實,所以乾脆一死了之,”白朗壓低喉嚨,“這些也不過是警方的猜測,未必比你猜得更準。”柳鹿想了想,“所以你今天特意來套我的話?你覺得灰老的死可能是被彆人操控的?”白朗也不繞彎子,“盤古南苑的案子你自己也承認,之所以會選擇在那個地方,瞄準孩子家長做文章,是林氏集團的林櫻給你的建議。那麼林櫻跟灰老頭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係?你知道嗎?”柳鹿搖頭,“這不好說,灰老一直作為我的助理,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麵跟林先生那邊的人接洽的,連跟盤古南苑的物業之間的聯係,都是灰老一手操辦。他們之間有什麼具體的往來一直都是正大光明地繞過我,畢竟我對很多事情也不太關心,那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為,我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白朗沉默。柳鹿接著說,“會不會是灰老知道了一些跟林氏集團有關的秘密,所以林氏集團就要讓他死?我早聽說林家養了一批殺手,很多都是從東南亞來的,還有人做過雇傭兵,殺人如麻,普通人根本惹不起。”白朗苦笑,“你既然聽過這麼多可怕的傳說,怎麼還敢跟這樣的人合作?”柳鹿倒是很坦誠,“我那時候確實鬼迷心竅了,還以為雙方各取所需,可以達成平等的夥伴關係,現在想來怎麼可能呢?十年前,十年後,我們這些風水術士對於財團而言,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罷了,這一點,還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白朗心中一動,“這話是誰告訴你的?我聽著耳熟。”“十年前,我爸帶著我們全家離開彭城時就是這麼說的,”柳鹿回答,“就趕在喜福會發生變故以前,我們柳家是最先走的。“但當時先置賣家當的卻是黃家,所以很多人都以為,黃家最先跑路,還嘲笑他們,說他們像黃鼠狼一樣忘恩負義,但實際上黃門也算仁至義儘,好歹還在白門跟胡門的大師父相繼出事後,出麵收拾了殘局。“當時我還特意問過我爸,為什麼我們不來幫忙呢?畢竟我們算是毫發無損,也許正是我們柳門出頭的好機會。我爸說,柳家向來獨門獨戶,跟他們沒什麼來往,此時不必逞英雄。這四大門,無非就是四顆棋子而已,誰又比誰安全多少呢?”白朗說,“那你有沒有問過你父親,當年你們全家之所以能避開風險安然離開彭城,是從哪裡得來了消息?”“沒什麼消息,”柳鹿說,“總有人懷疑是我們聽見了什麼風聲才要跑的,其實我爸隻是覺得喜福會做不下去了,因為財團已經開始出麵控製和利用這些風水先生,而且口子越收越緊。“我爸就說,我們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至於白門和胡門,他們會出事,並不是因為喜福會,而是因為他們個人。簡而言之,就是胡氏夫婦,還有,”說到這裡看了白朗一眼,“還有你父母。”她在暗示白朗,當年跟喜福會有關的命案,與沈思月的死,甚至跟那段神乎其神的風水密語,都沒有關聯,而隻是私人恩怨。“林櫻當初找你的時候,有沒有跟你提到過胡安?我是說,胡門的傳人,原來叫胡桑的?”白朗告誡自己冷靜,抓緊時間問出關鍵問題。沒想到柳鹿立刻否認,“他從來沒在我麵前提過,這些年來我跟胡桑也沒有過交集,印象裡她是一個很有天份的女孩,我還一直以為她在十年前死了……難道說,她還活著?”“我最近剛剛見過她,”白朗深吸一口氣,“她現在成了林家的風水顧問。”沉默了幾秒鐘,柳鹿發出笑聲,“真是沒想到哇,十年之後,喜福會三大門的第二代,又都在彭城重聚了?這真是緣分。你知道嗎?當年彭城流傳的所謂‘天至’傳言,說是會有一道風水大劫,為了解開這一道劫數,喜福會在彭城布下了風水陣。“但這個風水陣也帶有詛咒的意味。於是傳說,隻有在日後,把四大門的傳人都聚齊了,才能破除當年的詛咒。“你說好笑不好笑?本來‘天至’就是一個編造出來的幌子,又何來布下的風水陣?再者說如今黃門的黃珍已經死了,所謂什麼四大門,是無論如何都聚不齊了,可見不管是天意還是人意,終究都要麵對這樣的玩笑啊!命運的玩笑!”白朗皺著眉頭看著她。她還不知道,眼下人確實已經聚齊了。柳門的柳鹿就在監獄,胡門的胡安人在林家,白門有他白朗,至於黃門,黃時雨現在正在長歲養老院,退一步說,即便非要找二代傳人,那麼黃珍的確已死,但她在死前,其實已經把卦術傳授給了十三仙。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如果要聚齊這四大門的傳人,其實目標已經達成了。隻是正如柳鹿所說,什麼“天至”、什麼“風水陣”、什麼“詛咒”,在如今看來不過都是一個個編織出來的謊言,為的都是掩蓋一些暫且不為人知的肮臟的事實。所以他根本不怕有什麼所謂的命運。真正令他感到齒寒的是,如果當真存在一個幕後黑手,那麼這個人苦心孤詣設下這樣一個局,要把喜福會的後人們聚集於此,目的到底是什麼?換言之,是想殺了他們,還是在一次利用他們呢?“十年前,傳說有一段風水密語,你了解多少?”白朗問,“鳳凰鎖心,八街藏頭,盤古南苑,隻手遮天?”“這個問題,之前就有人問過我了?”柳鹿露出笑容,“就是那個自稱仙姑的小丫頭,我告訴她,這東西我沒聽過,總之應該跟柳門無關。”“那你知道2·19案嗎?”白朗決定再試一次。柳鹿一怔,“當然,彭城人當年都有印象。”白朗繼續望著她,她猶豫再三,繼續往下說,“不過應該說,2·19案確實跟柳門有點瓜葛。”“什麼瓜葛?”白朗急問。“當時我爸接待過幾個人,閉門接待,看起來很神秘,我問那些人是誰,我爸告訴我說,是警察,他們要執行行動了,但是心裡沒底,就來求了柳門的平安符,畢竟我家專司家宅安寧……”柳鹿回憶,“雖然當時我爸說得有些含糊,像是在敷衍我,不過一切也都說得過去,我沒再細問。後來沒過多久,2·19案就發生了,我在報紙上看到受勳警察的照片,其中有一個站在最中間的,就是上次來找過我爸的!“我很高興,舉著報紙去喊我爸,說原來跟你求過護身符的警察拿獎了!而且他活下來了!可見平安符真的很靈!但是我爸看了報紙之後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他還要求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給彆人。我沒聽他的,結果被他大罵了一頓!”“你沒聽他的,所以你把這件事告訴給誰了?”白朗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緊張。柳鹿一笑,“我告訴給白衣了,就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