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胡安還算個頗為高產的網絡作家。她的筆名叫做“狐狸扶桑”，倒是不難辨認，在網站上已經發布的完結作品就有十幾部，幾乎都是誌怪類的短篇集。隻有其中一部叫作《頭頂有神》的作品是長篇，簡介裡赫然寫著：“作者將豐富的個人經曆融入進故事中，描繪出一幅溫馨有趣的生活圖景”。封麵是網站給設計好的圖畫：一男一女兩人並肩而立，女人一襲長發，穿一身火紅的對襟鳳掛，男人身穿一身筆挺的製服。大概是避免審核，這身製服的特征看起來有些模糊，不過十三仙確定，那應該是一身警服。如果男主角是一個警察，那麼也許這個人物的原型就是白朗。“怎麼，看得入迷了？”黃舒揶揄，“也好，你可以回去慢慢看。”她擺出送客的姿態，十三仙隻能站起身，“這幾天，我會跟著誌願者團隊每天都來老人院幫忙，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就叫我……”“叫你又能怎麼樣？”黃舒沒好氣地問，“你能保護我爸爸嗎？我妹妹死的時候，你還不是把她一個人丟在那片沙灘上？現在你又纏上我和我爸爸，你到底想乾什麼？”“我隻是想查清楚所有事情的源頭啊！”十三仙深吸了一口氣，“過去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如果當時我一直陪在黃珍身邊，她或許就不會死？如果我替她住進鳳凰城心心居，或許今天站在這裡要查明真相的人就變成了她！可現在我突然發現，也許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如果’。”黃舒姿態僵硬，“你把話說清楚。”“我最近在想，很可能在這盤棋裡，所有事情都是計劃好了，每個棋子，都已經早早被確定了命運，”十三仙低聲說，“安排黃珍找到我，安排我向黃珍學習卦象，安排黃珍支開我，再安排黃珍的死，一步一步，直到今天這個局麵。”“你是說有人在背後布局，害死了我妹妹？”黃舒嗤之以鼻，“這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當初案子剛破的時候，警方就有過這個說法。隻是調查上沒有任何進展。”“查到現在，我懷疑背後的目的恐怕更複雜，”十三仙說，“不僅是要黃珍死，還要逼我走到這一步，把我牢牢地套在這裡。因為下棋的人明白，要想讓我進入這個圈套，必須得有一個魚餌。而黃珍的死，就是對我來說，最好的餌。”自從上次見過胡安以後，這番猜測就一直淤塞在她的心裡，無人傾訴。今天麵對黃舒，她忍不住和盤托出。儘管她並不十分信任黃舒，但她決定從此刻開始以真心換真心。院長辦公室裡，周雨虹跟白朗相對而坐。這裡的裝修陳設十分簡單，四處仍舊是一片耀眼的潔白，白朗忍不住開玩笑，“周院長，你好像格外喜歡白顏色啊，難不成是有潔癖嗎？”周雨虹發出爽朗的笑聲，“我確實喜歡白色，因為白色象征純潔。大學時，我讀醫科專業，那時候對成為一名醫生很向往，覺得白大褂非常神聖，不過可惜，畢業後我沒有繼續攻讀學位，直接參加工作了。這算是我內心的一個夢吧。”他麵前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三份離世老人的資料，齊齊整整，都已裝訂成冊。白朗拿起來翻開，從老人入住到現在，所有記錄都很齊全。最後幾頁還附加著幾張老人參加院裡活動的照片，看得出來，在長歲養老院，他們都度過了非常快樂的一段時光。白朗凝視著照片，這三個人的照片裡，都能看到周雨虹的身影。“您跟這裡的老人們都很親近？”白朗問。周雨虹說，“是，我把他們當成親人。我父母很早就過世了，所以我看到老人就覺得親切，也許我照顧他們，也算是一種補償行為。老人們都很信任我，很多事情都會找我來拿主意，我內心很感激……”“所以這一次的保險，”白朗不客氣地打斷，“我是說，‘斷尾計劃’，也是你幫他們拿的主意？”周雨虹沒有否認，“‘斷尾計劃’是經過官方認證的公益保險項目，彭城市最有名的沈氏集團作為投資公司，是完全信得過的。在跟他們合作之前，我研究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對很多老人來說，的確是有利的……”“讓他們佩戴的手環，實時監測身體數據，這其實也是販賣人體數據的一種吧，”白朗笑了笑，“雖然這部分內容跟隱私權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厘清，法律上還沒有出台明確的規定，但幫助高科技公司獲取人體數據，這筆買賣可是利潤不小。特彆是彭城，最近幾年又尤其注重發展這一類的新科技，沈氏集團搶先出手，麵子上是搞公益，說白了還是為了利益，周院長是個明白人，不會連這一點也想不到吧？”周雨虹沉默了一陣，“我承認，我想到了，但權衡下來看，還是弊大於利。畢竟，保費是真金白銀的，很多老人，的確需要這筆錢。”“據我所知，你們這裡的入住費用可不低，”白朗步步緊逼，“既然老人有能力支付這筆費用，怎麼還會急需一筆錢呢？”“這筆錢是一種補償，”周雨虹意味深長地看著白朗，“白先生，您好像不太明白這一點，恕我直言，您跟父母之間的關係，還好嗎？”白朗心下一涼，“十年前，我父母去世了。”“嗯，所以你還沒有看到他們變老，這不失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幸運，”周雨虹苦笑，“如果他們還在，這十年裡，你會看到他們逐漸蒼老，他們的身體可能會逐漸衰退，他們可能會生病，需要你放棄自己的生活，沒日沒夜地照顧，他們的性格還可能會變得不可理喻，你開始難以跟他們溝通，終日以爭吵相對……“更可怕的是，他們可能會給你留下一些麻煩，比如債務，比如仇人。這些東西，可以統稱為‘負資產’。很多老人，他們目前的確在子女的支持下，住進了長歲，但他們中有很多人都充滿擔憂，擔心自己成為了負擔，擔心自己會留下累贅。“也許這麼說起來顯得無情，但事實就是，金錢能帶來的補償是最實際的。‘斷尾計劃’的目的，就是幫助這些老人，給子女留下一筆真真正正的補償金。”白朗沒有說話。一時間他覺得指尖發涼。“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我的情況，早已經不是秘密了，”周雨虹慢條斯理地說，“我父親叫周諾，曾經在彭城開過一家藥廠，你現在去網上查，還能看到跟他有關的報道。當年他為了維持藥廠的運營，四處借錢，欠了很多債，這些債務在他死後，都理所當然地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替他還債的日子，簡直是我的噩夢。所以我明白那種感受，如果早一點有‘斷尾計劃’，那麼我父親也一定會選擇參加，畢竟他的死就能換來一筆錢。這對要繼續活下去的人來說，就是希望的象征。”白朗感到一絲怪異，“周院長，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認為一些老人的死換來了給子女們的保費，這是順理成章的，甚至說，這是一種值得提倡的、用死亡換錢的做法？”“當然不是，”周雨虹搖頭，“我隻是想告訴你，這項保險代表了老人們的心聲。如果你還是有疑慮，這裡的所有資料，你都可以翻閱。實在不行，你也可以報警。”白朗說，好。他頓了頓，又說，“其實，我就是警察。”走出院長辦公室，白朗給沈天青打了個電話。兩相對比，倒是沈天青那邊查得更有眉目，居然連黃舒的情況都調查出來了。“你告訴我說黃時雨也對保險感興趣，我就叫公司裡的人去查，果然，昨天養老院那邊發過來幾分初擬的申請表，其中就有黃時雨，他填寫的受益人就是黃舒。我們這邊簡單查了一下黃舒的情況，她上個月剛剛把黃家的飯店出兌了，目前身上也有債務。”“經濟補償？”周雨虹剛剛說過的話在耳邊回響，白朗忍不住喃喃，“或許，黃時雨也是希望通過參加這份保險，來給女兒減輕一些負擔。”“這是什麼意思？”沈天青急了，“狼哥，你該不會是想說，這些老人們為了讓子女們拿到這筆錢，所以集體自殺了？這可是大事啊？”“這還不算集體自殺，但這裡麵確實有一些問題……”白朗揉了揉太陽穴，“我們不能忽視了老人們的主動性，這個案子一定要查，而且需要儘快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