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始終維持著一種疲倦而無辜的神情。儘管警方一次次陳述著既定的案件現實,並且暗示他,周群英已經把什麼都說出來了,他如今再想狡辯也無用,不如儘早坦白從寬,早點解脫。魏明隻是說,“我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麼,總之我沒有殺人。”白朗離開審訊室,站在外麵吸煙。看見一雙熟悉的人影出現在麵前,是沈天青和十三仙。看起來兩人似乎很親密——十三仙甚至輕輕拉著沈天青的手腕,像是在對他進行無聲的安慰。跟幾個月之前那種彆扭的氛圍截然不同。白朗猶豫了一下,還是沈天青主動叫了一聲,“狼哥!”“人生無處不相逢啊,”白朗笑了笑,“之前的幾樁案子,你們兩個總是陰魂不散一樣總繞在案件裡頭,好不容易這一樁,算是跟你們的關係不大。有這工夫不去找個地方約會,怎麼反倒來警局?”“什麼約會啊?”沈天青一頭霧水,“狼哥,我是定期來向警方報道的,舟爺說他們幫我安排了心理檢查,所以我……”十三仙朝他揮揮手,讓他直接進去,自己則在白朗身邊站定,開口就問,“案子現在怎麼樣?”白朗吐出一口煙,“很難,現在即便能夠證明陳冰玉死前的確是跟魏明兩個人一起出現在平台上,但是並不能證明她的死就一定是魏明造成的。魏明又嘴硬,問了半天,始終油鹽不進。”十三仙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對於這種類型的嫌犯特彆有經驗,看來是我高估你了。記不記得鳳凰城那件案子?當時你審問那個保安,同樣很難撬開嘴,後來怎麼讓他說話的,你還記得嗎?”白朗低下頭,感到思緒從下而上翻湧而來,自己就像一隻可樂瓶子被液體裝滿,腦海裡無數細小的氣泡衝來撞去。他回憶起那個保安的樣子,回憶起那一箱子從床下拖出來的除甲醛產品,也回憶起當時方舟對自己說的話。是方舟提醒他,必要時可以使用嫌疑人的兒子作為籌碼,促使嫌疑人開口。每個人都有弱點,在必須達成某種目的時,從弱點下手很卑鄙,但往往有效。如今麵對魏明,該重新啟用這個方案嗎?十三仙見他無語,便問,“你們已經查過魏明,他難道就沒什麼軟肋?”白朗說,他這人一心想成功,因此最看重的就是事業和名譽,正是這兩樣讓他死活都不肯認罪,一旦承認了自己殺人,他夢想中的遠大前程也就徹底粉碎了。十三仙不放棄,“那從感情方麵下手如何?他四處教彆人談戀愛,那他自己有沒有戀人?”白朗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十三仙,“仙姑真是好狠心,不過魏明並沒有,他似乎不在乎愛情關係,雖然短暫地交過幾個女友,不過感情都不深。”“憑借我給人算卦的經驗,一個人很難做到沒有絲毫的感情寄托,”十三仙說,“你彆忘了,這個魏明還創辦了狐仙網站,難保他自己也有些什麼奇怪的信仰。不如你們從他的信仰下手?”白朗眼睛一亮,想起周群英確實提到過,魏明似乎很信仰那位“狐仙”,十三仙提醒得沒錯,這的確是一個切入點。他匆匆說了聲“感謝”,就想轉身回去繼續審訊,不料卻被十三仙一把扯住了手肘。“你知道他信的狐仙是誰嗎?”十三仙問。燈光下,她的異色瞳孔流露出一種秘而不宣的情緒,讓白朗一時語塞。“胡黃白柳,胡門就自稱狐仙,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十三仙緊盯著他,“十年前,胡氏夫婦翻車身亡,車上四具遺體,沒有驗屍,身份成謎。胡門到底有沒有後人活下來?你跟他們有沒有聯絡?”仿佛思維陷入停頓,空氣整整凝固了幾秒,白朗終於張開嘴,“現在還不能確定跟胡門有關係,我認為還是先解決眼前的案子再說……”“可是往下的密語我跟沈天青都不知道了!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十三仙加重了語氣,“在知道密語的前提下,我們尚且沒能預先阻止每一次命案的發生,更不用說以後了。如果你現在還對我們有所保留,隻會讓我們的處境更加艱難,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你明不明白?”白朗鄭重點頭,“等陳冰玉之死正式結案,我會把我對胡門的所有了解都告訴你。我保證。”沈天青坐在房間裡,感覺周身冰涼。對麵除了熟悉的方舟,還坐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據說是重案組請來的心理專家。兩人都戴眼鏡,話不多,但表情都很柔和。女人年紀稍微大些,姓李,眼角已有皺紋,她說話的時候嘴角向下,口吻禮貌而疏離。男人姓劉,看起來相對稚嫩,乍一看像是醫科大學宣傳冊裡常見的博士生模樣。沈天青暗想,他們兩個跟格林醫生一點也不像。換句話說,他再也彆想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另一個能救他、能讓他信任的格林醫生。“李醫生臨床經驗非常豐富,劉醫生主攻理論研究,這兩位都跟我們有過合作,”方舟說,“你的情況我已經跟二位介紹過了,你還有什麼想說的?自己講兩句?”沈天青試圖露出笑容,卻發現自己臉龐僵硬,他的手抓著膝蓋,感受到來自兩位醫生的目光如同X光射線,同時對他進行照射,好像要將他硬生生看透。“之前的合作,是什麼案件呢?”他問,做出很好奇的樣子,“跟我的情況類似嗎?”“每個案子都不相同,”李醫生立刻回答,“一個人的心理情況、情緒問題,都會對他的行為產生巨大影響。有些涉案人員是在帶有心理疾病的情況下做出了極端行為,還有一些則是在經曆了某種極端情況後,心理狀態開始失常,這些都會對警方破案帶來困擾。我們的工作就是解決這些問題,當然,這也是為了維護涉案人員的健康權,特彆是心理健康權。”沈天青聽得不是很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既然你們已經了解了我的情況,那……你們覺得我是屬於哪種?”“什麼哪種?”劉醫生問。“就是我這個病,你們覺得我是在那件事……”沈天青定了定神,“就是我姐姐的死那件事,你們覺得是因為我的病造成了我姐姐的死,還是,因為我姐姐的死,我才得上現在這個病?”兩位醫生相互交換了個眼神,都沒有作聲。倒是方舟開口,“對你的正式檢查還沒開始,還不到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放心吧,對於問題的答案,我們警方比你還著急。”沈天青點了一下頭,他感覺有些局促,“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檢查?”李醫生笑了兩聲,“檢查不能在這裡做,要去治療室,今天隻是見個麵,先認識一下,其實很多人對心理檢查都有抵觸,不想暴露自己內心的陰暗麵。今天看你這麼積極,也讓我們鬆了一口氣。”“我是覺得我的陰暗麵已經暴露得差不多了……”沈天青苦笑。他瞄向方舟,方舟也眼含笑意,隻是說出來的話意味深長,“也許還能暴露得更多呢?”他說,“沈公子,你對自己的了解也不見得就那麼準確。”會麵結束,兩位醫生先行離開,方舟帶沈天青出去,路上沒見到白朗。沈天青便沒話找話,“不知道狼哥手上的案子查到哪一步了?剛才碰見他,有點愁眉不展的。”“你那位老同學已經被帶回來了,”方舟朝著審訊室一抬下巴,“估計嘴很嚴實,如果白朗也問不出東西來,那任務想必很艱巨。我聽說,這次跟案子有關的兩個人,魏明也好,周群英也好,都自稱高情商人士,而且很擅長追求女生,白朗不得不認栽,畢竟這兩項他都不具備,想打開局麵恐怕不容易。”“狼哥他不擅長追女生嗎?”沈天青萬分好奇,“舟爺,你跟他是好搭檔,對他一定很了解,他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啊?我可從來沒聽他提過。”“女朋友?”方舟一撇嘴,“他也沒在工作場合說過這些,倒是我看人事資料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婚姻狀態那一欄寫的是離異。”“狼哥離過婚?”沈天青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幾倍。“不必這麼驚訝吧?”方舟倍感尷尬,“這件事不要再提,你先回答我關鍵問題,關於你母親的事情,你想好了沒有,要不要跟她見麵?”沈天青想了想,其實答案已經在心裡呼之欲出,“我想,還是見一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