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繞著大學路兜圈,林素子主動講起了自己的經曆。她在海外留學多年,攻讀心理學專業,參加過多個心理治療項目,還努力考取了催眠師的資格證。原本她渴望能夠留在國外工作,但無奈未能獲得居留身份,麵臨要被遣返的危機。當時最可行的解決辦法,就是加入一個能夠為她提供工作簽證的研究小組,在多次碰壁之後,她去拜訪了格林醫生。“你見過格林醫生?”沈天青驚訝不已,“怪不得你給我催眠的時候,我在夢裡就看到了她的模樣!那都是你模仿出來的嗎?”“不不,催眠時我不需要做任何模仿,你所看到的都是你內心的投射,”林素子回答,“況且我與格林醫生也隻有一麵之緣,要想模仿她,那可不容易。”沈天青吐出一口氣,“所以在當時……你沒能留在格林醫生的小組裡工作?”林素子點頭,“作為業界的新人,格林醫生一直是我向往的標杆,可惜她在看過我的簡曆之後,對我在催眠治療中采取的一些方法表示疑惑,所以並不願意推薦我成為小組成員,就這樣,我失去了這個機會,兩個月後就回國了。”車內突然陷入一片寂靜,好像空氣被什麼東西抽走了。此時前方的人行道上恰好走過一位中年女子,身上背著徑直的黑色皮包,腳踩高跟鞋,疾步而行,齊耳的頭發像花一樣在風中被吹開,林素子打破沉默說,“嗬,你看她,是不是有點像格林醫生?”沈天青不置可否。其實在他心裡,格林醫生的形象遠沒有這麼雷厲風行,而是要溫和得多,對他露出笑容的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慈愛”。那段治療的時光原本是可怕的,如果不是格林醫生,沈天青總覺得自己熬不過去。“我回國後,還跟格林醫生通過郵件來往過幾次,特彆是在我的個人心理治療室開張之後,”林素子一笑,“她對我表示了祝賀,告訴我說,她最近在治療一個來自中國的大男孩,很可愛,希望能夠治好他,讓他去過屬於自己的青春,我猜她說的病人就是你。“可惜那是她給我發的最後一封郵件。現在回想起來,她實在是個好人,如果不是在專業方麵有太多分歧,我們甚至有可能成為朋友。”沈天青心下一涼,“格林醫生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當然,”林素子說,“她死時才多大?四十來歲,我們都說是英年早逝了,不過外國人好像不講究這些。我在國外的時候就發現他們不強調生命的長度,而是在乎那種寬度。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沈天青“嗯”了一聲。有關格林醫生的回憶此刻正在侵襲著他,他回想起自己剛剛入院時,害怕得渾身發抖,是格林醫生握住他的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讓他暫時穩定下來。每次他被無休止的噩夢折磨時,隻要聽見格林醫生的聲音,他就能清醒。有幾次,格林醫生甚至對他打趣說,“我就想照看自己的孩子一樣照看著你。”沒錯,沈天青承認自己有時候就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畢竟在十幾年的時間裡,“母親”這個詞一直僅存於想象的關係之中。更諷刺的是,如今方舟明確告訴沈天青,警方追蹤到了他的生母,而要不要跟她見麵,卻成為了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我聽你父親說,在格林醫生之後,你就拒絕再看其他醫生了?”林素子問,“你是因為不信任彆人,還是因為不信任自己?”沈天青立刻反駁,“格林醫生說過,我已經康複了,我不需要再治療。”“但是她也說了,你需要依靠藥物維持,”林素子的眼神裡帶了一點悲憫,“在接手你之前,我看過了院方提供的所有診療記錄。老實說,我認為格林醫生的治療方案存在很大的問題,為了讓病人舒服,她永遠選擇采取最和緩的方法,不去解決核心問題,而是把一切變成漫長的折磨。我問你,難道你喜歡吃藥嗎?隻有吃藥才能變得正常,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沈天青默然無語。過去幾個月裡,他試圖停藥,但後果已經擺在眼前。最近他開始重新服藥,但是暗自減少了劑量,也因此時常感到內心惴惴不安。林素子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你的情況非常特殊,要治療你,也就意味著要跟你共同承擔一些秘密的風險,但是我不害怕。如果你曾經信任過格林醫生,現在我懇求你能把同樣的信任給予我。”“你要怎麼治療我?還是強製催眠嗎?”沈天青冷笑著打斷了她,“在我神誌不清的情況下,一遍遍逼問我那些問題,強迫我說出某些答案?彆把你自己說得那麼高尚,我知道你也不過隻是想替某些人做事罷了。”出乎意料,林素子沒有立刻否認,她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以為那些肮臟的東西,是經過我的誘導才進入你的腦海當中的吧?你以為我的催眠會讓你虛構自己的記憶嗎?如果你沒有做過,你就什麼都不會看見,如果你不知道真相,你根本就無法作答!可是通過上次的催眠,我認為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們已經觸及了一些問題的關鍵……”“什麼關鍵?”沈天青瞪視著她的側臉。林素子一字一頓地說,“你明明知道真相是什麼,可是你害怕說出來。”十三仙等在彭藝的西校門,這裡屬於側門,隻供特殊活動時使用,人煙稀少。此時兩輛車子開出,一輛拉開前門,跳下來一個人,是林泉。“姐!”林泉興高采烈。今天他在彭藝進行了一場簽售會,宣傳他的個人單曲,順便緬懷已經隕落的STAR組合。其實彭藝場地狹小,不適合辦這種活動,但林泉執意要來,因為STAR後援會的幾個骨乾都是彭藝的學生,上次西城花園的案子裡,多虧她們幫警方提供線索。林泉很感激她們,所以加開了這一場。“辛苦了,大明星,”十三仙揶揄,“早知道要見你一麵這麼困難,我就不該約你。”林泉揮手讓車子先走,自己跟十三仙並肩走在路上,“要是你願意回家去,那一切就都方便了。”十三仙擺擺手,林泉明白,乾脆刹住了這個話頭,“姐,你找我什麼事,還必須當麵說?”十三仙的語氣很輕鬆,她不想太過顯示出自己的意圖,“上次我走的時候,看見一個年輕女人開車到門口,是我沒見過的,那是什麼人?是你朋友?”林泉一愣,“什麼年輕女人?”又想了想才說,“不是我的朋友,應該是哥的朋友。”“女朋友?”十三仙問。不過她心中存疑,無論怎麼看,林櫻都不像是有意要談婚論嫁,即便從他的年齡上來看,此時交個門當戶對的女友似乎也在常理之中。林泉哈哈笑了兩聲,“不清楚,哥的很多事情我們都不清楚,你要是對那個女人感興趣,今天可是問錯了人。”“林櫻沒有給你們介紹過她嗎?”十三仙追問,“我不相信他會讓無關緊要的外人到家裡去。”“這點你果然了解他,”林泉說,“那女人已經來過幾次了,他每次都很謹慎,看起來很重視這位貴客。隻是我經常不在家,掌握的情報很有限。不過,那個女人怎麼了?你要查她?莫非她有什麼背景?”十三仙搖頭,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何會對那個女人如此介懷,大概是一種直覺。隻是直覺變成執念,就讓她感到束手束腳,眼下她隻能說,“總之如果你知道了什麼底細,記得告訴我。”林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說姐,你該不會又在幫那個姓白的警官查案吧?我搞不懂你為什麼非要幫他。難道是你跟他之間……”“你想多了,”十三仙苦笑,“問你的這些都是我的私人行為,請勿外傳。”林泉半信半疑,“怎麼,難道這個女人妨礙到了你的算卦生意?”一股氣瞬間堵在心頭,十三仙暗想:確實有人正在妨礙自己的生意不假,隻是這幾件事之間的聯係,她現在還無法判斷。為了轉移話題,她便順勢問了問林兔的狀況。這個林家年齡最小的弟弟,一直體弱多病,無法正常上學,但腦子卻聰明得很。林泉開玩笑說,我們三個人的智商加起來,大概都沒有兔兒一個人的智商高。十三仙被逗笑了,說你確定?林泉想了想說,哦,少算了一個,再加上爸,估計也沒有。兩人說笑著走在路上,十三仙一瞬間有些恍神。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跟同父異母的弟弟這樣相處,而最怕眼前的風平浪靜隻是幻影,很快就會被殘酷的現實戳破。林泉站住了腳,他指著前方不遠處,“那好像你的熟人啊?”十三仙抬眼望去,街角停著一輛車,從車窗能看到一張熟悉的側臉,是沈天青。“沈家大少帶著自己的女友深夜兜風?”林泉調笑,“隻可惜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女友長什麼樣子。”十三仙朝前走了幾步,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沈天青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呆滯,憑借過去幾次跟他相處的經驗,她有些擔心,沈天青要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