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林泉看著電梯門上反射出的跟在自己身後的白朗的影子,腦海中仿佛播放器一般,瞬間密密麻麻的彈幕飄過,統統是兩個字:麻煩。他知道白朗絕非善類,見第一麵就感受到了。儘管對方微微有點駝背,頭發有點蓬亂,走路的姿勢也老氣橫秋,但是一開口說話,即便不抬高聲音也依然氣勢很足。更要緊的是他的眼神,是那種獵人的眼神。父親林春山曾經講過很多次:世界上跟兩種人接觸時要格外小心,一種人洞察人心,隨時都在蹲守獵物,等待一個破綻,這是“獵人”;令一種人敏感多疑,隨時準備拚命。所以凶猛異常,這是“獵物”。小時候的林泉曾經問過:除了這兩種人,我能成為第三種人嗎?林春山當時笑了,他說,那你就做普通人,記住普通人要遵守的規則,就是遇見麻煩一定繞著走。加入STAR是不是麻煩?當年林春山沒有表態。或許他也應該理解,自己對大兒子林櫻關懷備至,傾注了所有的培養熱情,輪到二兒子林泉時,仿佛熱情耗儘,情感供應不足,明顯敷衍了很多。如果林泉想要自己找到一些人生誌向,那麼他理應給予支持,所以他默許了林泉參加選秀、跟巔星簽約,甚至之後買票刷榜那一係列操作,他也沒有拒絕過。在STAR開始出現醜聞後,林春山找林泉談了一次,在公司的辦公室裡,嚴肅的一對一,隔著辦公桌,像老板對下屬。他把手中掌握的有關巔星的資料一一攤在桌麵上,推給林泉,然後對他說:“你不用看,因為我已經替你看過了,這全是麻煩。現在不走,後患無窮。”巔星的融資有問題,這部分尚且可以造假;但戴老板不是專心做娛樂行業的人,這些年他一直在灰色地帶遊走,賺的是臟錢。林春山對這種人看得很清楚,他要求兒子立刻跟巔星劃清界限,無論賠多少違約金。林泉也無意跟父親爭執,他隻是說,“我是可以走,但組合裡的其他成員怎麼辦?他們不過是普通人……”“你也是普通人,隻不過你碰巧生在我這裡罷了。”林春山平靜地說,“還有,你以為你那些成員都是什麼善男信女嗎?他們做過的臟事兒,你根本不知道。”林泉默然,有些事情他也略有耳聞。“你還是太單純了,”林春山說,“以後再有什麼事,多跟你哥商量。”按照正常的日程安排,林泉今天下午要去今晚表演的場地——東門三流廣場進行彩排。現在時間還早,他就打了個電話給林櫻。關於巔星公司最近的醜聞,他聽說了不少,隻是最近有傳言彭城幾大財團都在持續跟巔星合作。林泉尤其想問問林櫻,這裡麵是不是也包括他們家?祁梵的死是不是真的跟這些財團有關?林櫻告訴他,有些話還是當麵講比較穩妥,他現在正在外代表林氏集團參加一個彭城企業家茶會,讓他到附近的咖啡廳等,兩人見一麵簡單談幾句,特彆是關於鬨得沸沸揚揚的西城花園雙屍案,林櫻要代表林春山“囑咐”他幾句:彆多說話,多說就是麻煩。然而現在身後的“麻煩”卻難以擺脫。當林泉表示自己要去跟家人見麵,之後再去場地彩排時,白朗迅速表態:“小凱先去場地調查,我陪你去見家人,直到有下一組同事來換班之前,我都會護送你的。”“護送”?有沒有那麼嚴重?林泉冷笑著,率先一步下了電梯,信步走進停車場。身後兩個保鏢急著跟上,白朗走在最後。他的腳步不疾不徐,聽得林泉心裡發煩,索性扭過頭,“我說白警官,其實你不用送我的,我有司機,還有專人保護,能出什麼事?”白朗笑了笑,“安全為上。”“你現在懷疑江東是凶手,對不對?”林泉連珠炮似的說,“就因為他在微博上發了那些奇怪的話?可是你仔細想想,他沒有殺我的理由啊!我沒害過他,我甚至還幫助過他!平生不做虧心事,我根本不怕他來找我!”“一般來講,我們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考慮凶手的行為,畢竟他很可能已經情緒崩潰了,”白朗很堅持,“你現在是本案的關鍵證人,我不能讓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出事。”林泉泄氣,拉上口罩遮住臉,跟著白朗一起鑽進了車裡。兩人同時坐在後座上,一時間陷入沉默。車子啟動後,林泉打開了音樂播放器,熟悉的旋律響起,白朗聽出來,這就是STAR組合昔日的招牌曲目《赤腳》。“這首歌是江東寫的吧?”白朗問,“據你所知,歌裡麵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寓意?”林泉無聊地抓著頭發,“記得他說過,我們都是一群光著腳走路的孩子,一路上布滿荊棘、坎坷,但組合就像是幫我們找到了合腳的鞋子一樣,一穿上就感覺很舒適,而且還能保護我們不受傷害。但如果有一天,鞋子磨破了,或者不合腳了,那就提醒我們要趕快扔掉,不然隻會更痛苦、受傷更深……你看我們有很多造型都是光著腳的。”說著他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白朗歪過頭來看,隻見收藏夾裡的圖片依次排開,確實很容易就能看出,在合影中,赤腳的圖片有很多張。“按照這首歌的寓意,說到底,江東早在很早以前就想過了組合會解散的問題,再加上他平時又不需要出現在鏡頭裡,恐怕參與感更弱,”林泉歎了口氣,“所以即便我們真的各奔東西了,他應該也能做到理性對待,不會像你剛才說的那樣精神崩潰吧?”“那也不一定,人的精神就像是緊繃的一根弦,就算之前看得再清楚,也可能會因為其它的事情而受到刺激,那根弦就徹底地斷了。”白朗說,“有一個最好的例子,蘇起的死。這對江東而言,應該是毀滅性的打擊吧?結合之前跟巔星鬨翻的經曆,他很可能因此走上極端。”“你們警察都這麼武斷嗎?”林泉嘀咕,“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就極端了?而且身邊人總會勸他的……”“誰?”白朗問,根據之前關於江東的調查,這個人幾乎沒有任何社會關係。能夠在這些特定時刻還站在他身邊的人,恐怕相當有限。於是白朗腦海中瞬間閃過眾多可能的人選:邱姐?甚至戴老板?“是祁梵,”林泉回答,“他們兩個太親密了,後來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懷疑,蘇起死後,江東又要成為祁梵的槍手了。”事實上他是不是真的做了祁梵的“槍手”,林泉也不能確定。組合解散初期,他們幾人還時常私下見麵,懷念蘇起,也為未來感到迷茫。這種會麵持續了不到半年的時間,隨著各自工作的展開而宣告終結。但因為祁梵和江東都還留在巔星,儘管祁梵從西城花園裡搬出,但兩人仍舊聯係頻繁,祁梵甚至還會時不時回去留宿。蘇起的第一個忌日,祁梵約大家一起回到西城花園“聚一聚”,林泉當時正在日本訓練,不能參加,也不知道那天的聚會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從那天起,布雷正式跟祁梵江東鬨翻,此後再無交流。後來在一次國內的某次音樂頒獎典禮上,林泉在後台見到了布雷,他好奇地想問問情況,隻是剛說出“祁梵”的名字,布雷就起身回避,說了一句,“我出去抽根煙”。“他們怎麼惹到你了?”林泉追問,為了調節氣氛還開了句玩笑,“我看網上有人說祁梵在幫公司給其他大老板陪酒呢,還說他被某個富商給包養了,該不會你是因為這個不爽了吧?”誰知布雷聽了這話,臉色驟變,“你從哪裡看的消息?有什麼證據?”“都是些隻言片語……”林泉有些尷尬,“網友總喜歡捕風捉影,你也知道的,不必在意。”“現在網絡上的消息都是可以控製的,公司會花錢買水軍,無論是說好話還是潑臟水,”布雷惡狠狠地抽著煙,“如果你看到很多這種惡評,那就很有可能是被故意釋放的消息!”“會有彆人故意抹黑?”林泉好奇,“會是哪家公司?”布雷說,“也許不是彆人,就是巔星自己!”林泉恍然大悟,“你是說巔星用這種方式抹黑自己的藝人?是為了炒作?”“是炒作,增加熱度,當然也是為了控製,”布雷壓低聲音,“讓藝人明白,自己的聲望完全被掌握在他們手上,讓藝人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巔星釋放出的消息都是虛假的,那也不會達到這種效果。可想而知,會被牢牢控製住的藝人,一定是確實有某些把柄被公司握在手上。此時林泉再想起父親曾說過的,STAR組合的成員裡也都做過一些“臟事兒”,不免心情複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布雷也沉默著抽完了煙,然後伸手拍了拍林泉的肩膀,轉身要走。“祁梵他們,需要幫忙嗎?”林泉當時還是追問了一句。儘管他也明白,以一己之力很難做出什麼改變。布雷深吸了一口氣,“總之我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