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帽追問,“你們到底是來乾什麼的?”白朗還沒想好怎麼說,不料沈天青竟在背後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毫無防備,一個趔趄猛地向著站在房內的棒球帽撲去。好在後者還算結實,後退幾步架住了他的胳膊。身後沈天青飛快衝進來,隨即“嘭”一聲把門關上。白朗氣不打一處來,“你發什麼瘋?”“我聽見有人下來了!”沈天青緊張兮兮,“而且聽聲音還是熟人!”棒球帽拍手笑起來,“在這種地方偶遇熟人,最有意思。”白朗走到門口,果然聽見外麵傳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一個稍微年輕些,語氣很活潑;另一個則顯得低沉又拘謹。年輕人正說,“大叔你有這麼多問題要問,那你可是找對我了。我對這裡的情況可是了如指掌。畢竟我也是一個QQ群的群主,經常帶人來光顧程老板的生意。”大叔問,“一三五這三天的主題是固定的嗎?都麵向哪些群體呢?”這人問的問題居然跟我差不多?白朗感覺奇怪。沈天青湊上來,“狼哥,你聽出來了嗎?這個大叔,就是那個魯智深啊!”白朗的記憶漸漸複蘇。之前為了查心心居的案子,在十三仙的“靈氣工作室”,遇見了一個中年男子,自稱是十三仙的護法。本名叫張白,年齡上的確是個大叔。白朗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門外張白繼續問,“星期五的聚會你來過嗎?特彆是最近幾個星期五?”年輕人似乎歎了口氣,“過去星期五晚上這裡有不少人,很多都是穿塑膠衣,戴玩偶頭套的,大家誰也看不見臉,確實很刺激。可是今年年初有一回,我來了,找了一個人,身材巨好,就是不怎麼說話。“我對他還挺有好感的,結果我把他戴的那個玩偶頭一摘下來,我去,你猜怎麼樣?”“怎麼了?”張白緊張地問。白朗和沈天青也不由得繃緊了神經。“是一張特彆恐怖的臉,我呸!是那種被嚴重燒傷的,真夠晦氣!”年輕人罵了句臟話,“我當時就急了,去找程老板,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兒?結果有一個客人走過來罵我,說我不懂得尊重人。“這位是真正能量。可是我就是出來尋樂子的,我從心理上就是不能接受啊!結果他又說,當天晚上的主題就是戴著塑膠麵具的,是我破壞了規矩,非要把我趕走。從那以後,周五的聚會我可再也不來了。”棒球帽開口,“我聽出來了,外麵這人跟你們是一夥兒的吧?一直在問東問西,到底想乾嘛?”白朗直起身,“你剛剛說過,有一群人,搞得這裡烏煙瘴氣的,就是指這群燒傷的人?”棒球帽抱著雙臂點頭,“外頭那小夥子叫皮皮,講的事情是真的。自打他以後,不少人都不願意在周五來玩兒了。我不是說我們搞歧視啊,主要是我們也想選自己喜歡的。”“你遇見過這群人的帶頭人嗎?”白朗問。棒球帽想了想,“我沒親眼見過,畢竟我來的時候,他們都穿著塑膠衣,沒有摘下來頭套。但是我總感覺程老板跟那個人應該很熟,他也很為這事兒傷腦筋,所以才說不想乾了。”白朗默然。棒球帽看出了他的情緒,笑了笑,“我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人,還嫌彆人不正常,也挺可笑的?”“不,”白朗斟酌著說,“你們都是正常人……”忽然一陣火警鈴聲傳來,瞬間整個酒吧爆發出騷亂的腳步聲。“起火了?快逃!”沈天青嚇得一把推開了門,正看見張白和那個年輕人一起踉踉蹌蹌地往樓梯上爬去,周圍還有幾個隔間的門也都接連打開,男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外跑。隻有棒球帽毫不緊張,悠然自得地靠在牆邊,觀看眼前的一場大戲。白朗疑惑,“你不逃嗎?”棒球帽搖頭,“不用忙,這警鈴不是真的,是程老板設計的專用假警鈴。為的就是一旦這裡玩兒大了,事態難以控製,就用假警鈴來清場。隻有熟客才能分辨出來。”沈天青看向白朗,“狼哥,我們上去看看吧。”白朗回過頭來看著棒球帽,“今天太感謝了,你怎麼稱呼?”“葉雲飛。”棒球帽笑了,“你是警察吧?我爸曾經也是警察,可惜早早就殉職了。彆的職業我或許認不出來,但你們這路人,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表情,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不會認錯。”白朗乾脆地伸出手,“彭城市刑偵局,白朗。”葉雲飛跟他輕輕握了一下,“白警官,程老板出事了嗎?”“但願他還沒出事吧,”白朗謹慎地說,“我們懷疑他失蹤了,或許你能幫忙提供一點線索?”葉雲飛點頭。沈天青三步兩步跑上樓去,隻見地下一層的大廳內,已經是桌椅狼藉。幾個服務員一邊收拾一邊小聲抱怨,說誰讓老板非要搞一個假警鈴,還在那麼容易被人碰到的位置,結果不知道又是那個客人搞惡作劇給按響了。白朗打電話,通知方舟儘快帶人過來進行搜證。自己帶著沈天青繼續向上走,從“水下”回到地麵。沈天青感到腦子十分混亂,狼哥,我怎麼覺得越查越詭異了?”白朗沒做聲,他隱隱感覺這片區域裡並非隻有他們兩個人。還有一個黑影,似乎正躲在暗處,小心地跟他們保持著距離。這個黑影不在樓梯上,白朗耐心評估著高度。憑借他作為警察的”嗅覺“,他能夠感受到,有一束目光正來自身後的牆上。有誰能攀在牆上這麼久?恐怕隻有那個十三仙了。白朗勸自己冷靜,樓梯狹窄,空間有限,再加上十三仙的身手不錯,這裡正適合她的發揮,如果衝突起來,恐怕不占優勢。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什麼用都指望不上的沈天青,隻能出了門再說話。於是他打定主意,悶頭加快了爬樓梯的腳步。“狼哥,你怎麼不說話啊?”沈天青一邊問,一邊緊緊跟上,“你看,我還把剛才那裡撿的護手霜帶出來了……”終於離開了地下,白朗惡狠狠一把推開門,向外麵走去。沈天青追上來,又想開口,白朗低聲說,“彆說話,彆回頭。你往右拐,我往左,燈火酒吧彙合。”沈天青“嗯”了一聲。往右這一條,要穿過主街,路途更長,但走的都是大道;往左則是小路直穿。沈天青走得飛快,邊走邊拿出手機來給金得利發微信。一時間發得過於專注,沈天青有些走岔了路,自己再抬起頭來,突然發現四周的建築有些陌生,看樣子是不小心順著拐進某個巷子裡了。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開手機的地圖導航,忽然肩頭一沉,一隻冰冷的手伸了過來。——“你派人查我?”沙沙的嗓音傳來,是十三仙。沈天青想要回頭,但那隻壓在肩頭的手力量相當大,沉沉地鉗住了他的肩膀。他忍不住“哎呦”一聲,“仙姑彆生氣,我沒查你,隻是碰巧有朋友在酒吧裡遇見了你……”“你撒謊。”十三仙乾脆用另一隻手扭住了沈天青的胳膊,“你查我有什麼企圖?”沈天青吃痛,“我坦白,我的確安排了人找你!那還不是因為你神龍見首不見尾?上次從你那裡買護身符,你塞給我的字條,上麵寫的什麼,鳳凰鎖心,八街藏頭,好嚇人啊。我就想問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十三仙扳過沈天青的肩膀,“你不知道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完全不知道,”沈天青無辜地搖頭,“這是你寫的預言嗎?鳳凰鎖心,結果鳳凰城的心心居地下,就挖出了心臟;那八街藏頭,你是說,八街的公寓樓裡會挖出來人頭?”十三仙緊盯著他的眼睛,“你好好想想,從小到大都沒聽過這句話嗎?”“真的沒有!”沈天青癟著嘴,幾乎帶了點哭腔,“我們家隻有我爸特彆信風水,從小到大,他帶過好些風水先生來過我家,總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也從來沒記下來過。我姐姐說,那些東西都是假的,隻有好好活著才是真的……”十三仙手上的力氣稍稍放鬆了些,“你那個失蹤了的姐姐?”沈天青點頭,眼底浮現出一層柔和的像水霧一樣的東西,但是很快就消散了。他說,“從小到大,我隻有我姐姐。”十三仙鬆開了手,“那這麼多年裡,你有沒有想過,要找回她?”與其說是“有想過”,不如說是“一直都在想”。找回她,跟她像過去一樣,相依為命地生活在一起,這個念頭自從她消失的一刹那起,就牢牢地刻在沈天青的腦海之中。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個念頭過於強大,要在他的血肉之軀裡生根發芽了。他怎麼也忘不了,那天早上他從臥室裡起來,聽見父親沈西來在跟人打電話。他聽見“失蹤”“跟人跑了”“憑空消失”等等一連串古怪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詞,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爸,出什麼事了?”沈西來在一周後才對外宣布,他的女兒沈思月離奇失蹤了,並委托了彭城多家媒體發布尋人啟事。鏡頭前,沈西來一臉愁容,他說,“月月,如果你能看見或者聽見,我隻想說,爸爸永遠在家等著你回來!如果有誰帶走了月月,隻要你能讓她平安地回家,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談!”沈天青是在看到新聞之後,才得知消息的確認。此前他一直抱著單純的幻想,隻要父親願意花錢,總會有人給出消息,那麼姐姐的行蹤很快就能找到。然而看到新聞裡出現了父親的那一刻,沈天青絕望了。他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轟然倒塌。當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裡,一直坐到深夜。直到沈西來回來,打開了燈。沈西來坐到他身邊,問他,“你怎麼還不睡?明天不上學了嗎?”那麼稀鬆平常的一句話,就好像這是一個再平靜不過的夜晚!這讓沈天青爆發了狂怒,他第一次在沈西來麵前發作——大聲吼叫著抬手就把茶幾上的所有東西統統掃到了地上。破碎的聲音在靜寂的大房子裡炸裂開來,沈西來的神情卻絲毫沒有波動,他仍舊維持著一塊岩石般的姿態,仿佛高居廢墟之上,隻看著沈天青發瘋。“你為什麼不早點發尋人啟事!”沈天青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現在已經七天了!姐姐她,她很可能……”預料之中最可怕的結果就在嘴邊呼之欲出,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招架,甚至連說出口都不忍心。光是想一想就要心碎了!他用雙手捂住臉,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