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春去夏至，訪問學者項目接近尾聲，薑南橘完成了學術論文，跟同事和教授一一道彆，又一個人走走停停，轉了大半個歐洲，最後才登上回國的飛機。回國之後，薑南橘倒了兩天時差，便立刻回到陶瓷研究所上班，九月份又剛好趕上大學開學，新學期的選修課開課。平日裡又要工作又要上課，周末還要備課，薑南橘變得異常忙碌起來，陪宋小暖的時間自然也少了許多。宋小暖畢竟是個小孩子，不懂大人究竟有多少工作要忙，又為什麼要那麼忙，隻是感覺到薑南橘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之前吃過晚飯之後，宋小暖總要歡歡喜喜地看一段動畫片，再玩會兒玩具，或者纏著周澤彥帶她下樓去玩，這幾天她玩具也不玩了，動畫片也不看了，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每天早早地就吵著要睡覺。難得粘人的小尾巴不在旁邊轉悠，周澤彥趁這個時間抓緊備課，忽然聽見臥室裡傳來哭聲，趕緊扔下教案跑過去看，宋小暖正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周澤彥以為她哪裡不舒服，擔心得不得了，要帶她去醫院看，宋小暖偏偏不肯去，再三追問之下，她才哭著說自己不是因為生病才哭的。“我已經一周沒有見到姐姐了，是不是小暖做錯了什麼事情，姐姐不喜歡我，所以不想再理我了？”周澤彥這才明白過來，溫柔地摸著她的頭，“小暖一直都很乖，什麼都沒做錯，是你薑阿姨太忙了，不信你看，昨天她還給我發消息，說想你了，周末休息的時候要帶你去郊區摘草莓。”宋小暖哭得一抽一抽的，“真的嗎，那姐姐為什麼不來陪我玩，我還以為她不要我了，嗚嗚嗚。”複雜的成長經曆，讓宋小暖比尋常的孩子總是要敏感些，她更懂事，也更缺乏安全感，小小年紀就容易胡思亂想。今天是周五，薑南橘晚上要給學生上選修課，大概要九點鐘下課，周澤彥看了看時間，現在走過去的話，應該剛好來得及趕上她下課。“小暖乖，那你現在起床穿好衣服，我們去學校接薑阿姨下課好不好？”“好！”宋小暖頓時破涕為笑，開心地從床上蹦下來，都不需要周澤彥幫忙，一會兒的工夫，自己就把連衣裙和鞋子穿得整整齊齊。宋小暖乖巧又安靜，周澤彥和教學樓的保安很熟，打了聲招呼就帶她進去了。薑南橘的課已經接近尾聲，她站在講台上，麵帶微笑，語氣柔和，“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有問題可以單獨過來問我，沒有問題的話，可以下課了。”下課鈴響起來，學生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薑南橘關掉PPT，低頭收拾著教案，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走上講台，在薑南橘麵前站定。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八，體型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特有的清瘦，手臂卻結實有力，穿一身籃球服，斜背著書包，頭發有點長，頭頂紮了個衝天揪，看上去活力滿滿。“薑老師！”他衝薑南橘一笑，笑容像是夏日裡灼灼的陽光，“你還記得我嗎？”薑南橘聞言抬起頭，仔細端詳了他片刻。他的衝天揪很有辨識度，再加上薑南橘記性很好，記起來他是四年前她第一次來科技大學講座的時候，那個走錯了教室的學生。“當然記得，你還沒有畢業嗎？”男生毫不掩飾他的驚喜，感覺下一秒就開心地能跳起來投個籃，“畢業了，我去年畢業的，留在本校讀研究生，特地跑過來聽你的課——對了，我叫蔣晨。”“謝謝你，蔣同學，像你這樣對古陶瓷有興趣的年輕人，可不多見。”薑南橘溫和地笑笑，“你有什麼問題，或者有什麼想法要跟我討論的嗎？”蔣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咧嘴一笑，“其實我不是對陶瓷感興趣，我是對薑老師你比較感興趣。”眼看著男生越說越不像話，門口一直在等人的周澤彥蹲下來，在宋小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然後摸了摸她的頭，“明白了嗎？”宋小暖用力地點點頭，邁著兩條小短腿跑進教室，像一顆小炮彈一樣，撲到薑南橘身上，抱住她的大腿，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媽媽”。瞬間，不隻是蔣晨，連薑南橘都被這聲“媽媽”震驚到了。宋小暖抱著薑南橘的大腿不鬆手，撒嬌似的搖晃了幾下，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小暖好想你，外麵天都黑了，我們快點回家吧。”教室門口，周澤彥正笑得一臉燦爛，像個導演一樣，十分滿意地看著宋小暖友情出演的一場好戲。蔣晨同學無比尷尬，原地化身成一個滿臉通紅的鐵皮電熱水壺，結結巴巴地說：“原來……薑老師看起來這麼年輕，已經結婚了啊，女兒都這麼大了，對不起，打擾了。”說完頭便也不回地跑了。薑南橘不由得笑了，溫柔地摸了摸小暖的頭，“好，聽小暖的，我們現在就回家。”雖然已經九點多了，但是學校跟外麵不一樣，尤其是周五的晚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結伴運動的，吃夜宵相約長胖的，校園裡顯得格外熱鬨。宋小暖走得累了，撒嬌要周澤彥背，她安安靜靜地趴在周澤彥背上，隨著他的腳步一晃一晃，頭一磕一磕的，迷迷糊糊像要睡著，但是她又不舍得就這麼睡過去，所有一直在努力地睜大眼睛。宋小暖跟困意作鬥爭的模樣，實在太過可愛，薑南橘被她逗得一直笑，笑得說不出話來。周澤彥也笑，雖然他不知道薑南橘在笑什麼，但是背上趴著肉乎乎的小女兒，身邊有好朋友陪伴，夜色溫柔，涼風習習，他沒有理由不笑。三個人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遇到周澤彥實驗室的幾個學生，紛紛停下來打招呼，做一個周老師好，右一個周老師晚上好，熟絡得不行。學生們也認識薑南橘，幾個人相互交換了個不懷好意的眼神，然後裝模作樣地鞠了個躬，齊聲喊：“師母好！”那喊聲整齊響亮，夾雜著歡笑聲，引來不少路人側目。周澤彥背著宋小暖，施展不開手腳，隻好用眼神警告他們，“小崽子，彆亂叫，是不是找打？”幾個學生嘴裡說著“周老師手下留情，小心彆摔了孩子”，揮揮手笑著跑遠了。這麼一鬨騰，宋小暖倒是沒有剛才那麼困了，來了精神，伏在周澤彥的背上，認真地問：“爸爸，師母是什麼意思？”周澤彥正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忽然迎麵走過來一個年輕女人，身材高挑勻稱，長卷發，穿了身利落的小西裝，笑起來溫婉大方。“原來周老師深藏不露，有這麼漂亮的太太，女兒也好可愛，真是讓人羨慕。”每次周澤彥，薑南橘和宋小暖一起出現的時候，總難免被誤認為是一家三口，這樣的情況遇見得多了，他們便也懶得解釋。周澤彥衝她點頭微笑，“夏老師，這麼晚了，剛下班嗎？”夏嫣擺擺手，“沒有，我晚上出去吃飯，結果想起來有東西落在辦公室，吃完就順便過來取一下。那我先走了，那邊還有朋友在等我。”說完她就轉身走了。薑南橘順著她離開的方向，不經意間往那邊看了一眼，發現馬路對麵停著的那輛車，正是紀景安的。夏嫣快步走過去，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雖然離得很遠，但是在車門開合的幾秒鐘，薑南橘看到了駕駛座上，紀景安的身影，她不會認錯。周澤彥也往那邊瞟了一眼，咕噥了一句，“那輛車看起來怎麼有點麵熟。”薑南橘沒有接話，周澤彥也沒在意，繼續邊走邊說，“剛才那個是夏嫣，化學係新來的老師，剛從美國回來的，現在可是係裡的大紅人。”宋小暖仔細聽著大人之間的對話，不懂就問，“爸爸，大紅人是什麼意思，剛才那個阿姨明明不是紅色的呀。”周澤彥耐心地解釋，“大紅人，就是非常受歡迎，大家都很喜歡她的意思。”宋小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周澤彥接著說：“化學係本來女老師就不多，再加上夏老師人長得漂亮，家世也好，她的爸爸是恒愛醫院的院長，所以係裡的單身男老師，一個個都摩拳擦掌的，開玩笑說什麼，娶了她能少奮鬥三十年。”薑南橘心裡莫名有些亂，她隻是聽周澤彥一直說，並不插話，偶爾會低低地嗯一聲，表示回應。“不過他們也就是想想而已，夏老師親口說，不找同行，她理想中未來的另一半，應該是個高大英俊的外科醫生。”紀景安是外科醫生，高大英俊，他也十分符合。薑南橘並不想去想這個男人，可是方才他一閃而過的身影，卻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薑南橘不忍心看宋小暖可憐兮兮的小白兔眼神，陪她一起回了周澤彥家，給她講了睡前故事，看著她漸漸熟睡之後才離開。樓下停著一輛車，車旁邊站了個人，手裡夾著一支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即使夜裡光線昏暗，薑南橘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紀景安。紀景安也抬頭看見了她，匆匆掐滅了煙，朝這邊小跑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