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南橘和周澤彥沿著河邊走了很久，最後走得累了，薑南橘提議，“不如去我住的酒店坐坐吧，我帶了瓶葡萄酒過來，一起喝兩杯。”剛來德國的時候，薑南橘患上嚴重的失眠，又不敢隨便吃藥，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靠著喝酒，喝到醉後才能勉強入睡。後來精神狀態漸漸好起來，擺脫了對酒精的依賴，酒量卻因此練了出來，從過去的滴酒不沾，到現在幾乎是千杯不醉了。周澤彥怕爸媽和小暖擔心，隻倒了一個杯底的紅酒，薑南橘一杯喝完，他才隻是輕輕地抿了幾口。“兩年了，你是不是也該考慮回去了？”周澤彥晃了晃手裡的酒杯，“說句你不愛聽的，紀景安這兩年是真的不好過，說起來也是自作自受，過去那樣傷你，後來又一直死心塌地等你。”薑南橘懶懶地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仰頭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她沒醉，隻是許久沒聽人提起紀景安這個名字，乍一聽到，心跳不由得漏了幾拍，明明是平緩舒適的徹夜長談，卻生出些驚心動魄的感覺來。她無端笑了起來，語氣涼薄，不帶絲毫溫度，“他等我，我就一定要回去嗎，周老師你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說完她漫不經心地盯著周澤彥，周澤彥也有些不解地回看她，兩人對視片刻，然後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來之前其實我挺擔心你的。”周澤彥實話實說，“真的很擔心，但是見到你之後，發現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你過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不管怎麼說，反正得想辦法活下去，人總是要往前看，路總是要往前走的，對吧。”薑南橘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像喝白開水一樣，咕嘟咕嘟地咽下去。她斜著眼睛看周澤彥，“我現在好像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也就不再害怕什麼，沒什麼能傷害到我。我現在可是刀槍不入，你信不信？”“我不信。”周澤彥絲毫不給她麵子，“一般嘴上說自己鐵石心腸的，內心都很柔軟，看你今天是怎麼對小暖的，就知道了。”薑南橘笑了笑，沒說什麼。隻是又傾身過去倒了半杯酒，就著窗外的夜色，一個人默不作聲地把一整瓶酒喝了個精光，然後整個人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一秒鐘之後就沉沉地睡過去了。因為時間實在是太晚，周澤彥又不太放心喝醉酒的薑南橘，就乾脆在酒店留宿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周澤彥跟薑南橘一起出現的時候，他的爸媽互相交換了個喜滋滋的眼神，樂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看薑南橘的時候，也莫名帶了些看兒媳的欣慰。宋小暖跟薑南橘特彆投緣，走到哪裡都喜歡黏著她，再加上周家爸媽有意撮合自家兒子和薑南橘，說租的民宿有三個臥室，剛好多出一間，邀請她過來同住，順便還可以一起度假。薑南橘原本就沒有特彆的安排，十分爽快地接受邀請，和周澤彥輪番開車，一起玩遍了大半個德國，一個月之後，他們儼然已經變成了幸福的一家五口。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間就到了假期的尾聲。在機場送彆的時候，宋小暖哭唧唧地摟著薑南橘的脖子，說什麼也不肯走。宋小暖在薑南橘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姐姐，我舍不得你，你一個人多無聊，又沒人陪你玩，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家，要不我留在這裡陪你，好不好？”薑南橘隻是笑著，拿紙巾幫她擦眼淚，周澤彥摸摸宋小暖的頭，“姐姐還要上學，小暖也要上幼兒園的，對不對。我們先回家，等姐姐有時間，會回去看你的。”宋小暖眼睛紅紅的，含著淚花，滿懷期待地看著薑南橘，“姐姐，爸爸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會回去看我嗎？”“是真的。”薑南橘認真地說，“等到下雪的時候，我會有聖誕節假期，就回去看你。”其實對薑南橘來說，回趟國並不麻煩，不管是時間還是買機票的錢，根本都不是問題。而她之所以兩年都沒有回國，無非是因為她沒有牽掛，也沒有人牽掛她，回去也沒什麼意義。“那你不許騙我，我們拉鉤。”宋小暖破涕為笑，伸出一根小指頭，非常嚴肅地跟薑南橘約定了這件“一百年不許變”的事情，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周澤彥進了安檢。寒來暑往，小半年的時間匆匆而過，因為時差，宋小暖總要算準了時間，每周跟薑南橘視頻一次，怕薑南橘一個人會孤單，所以給她講幼兒園發生的趣事。有天半夜，薑南橘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手機震動，周澤彥發來一條短視頻，視頻裡麵天剛蒙蒙亮，許是下了一夜的雪，窗外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還有雪花簌簌地飄落下來。小暖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姐姐，你快看，下雪了下雪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呀？”還有周澤彥略帶嚴厲的聲音，“小暖，快把窗戶關上，不許探出去看，你沒穿厚衣服，小心著涼。”薑南橘捧著手機，反反複複把視頻看了好幾遍，隻覺得那雪好像同時也落進了她心裡，厚厚的積雪柔軟而熨帖。這樣被人惦記著的感覺，她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薑南橘在黑暗中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重新打開手機，買了聖誕節前一天回國的機票。聖誕節當天，薑南橘和周澤彥一左一右牽著宋小暖的手，帶她一起去遊樂場，宋小暖開心地尖叫起來，拉著他們的胳膊蕩秋千。晚上周澤彥請客，去酒店的旋轉餐廳吃自助，吃完飯出來的時候，看到酒店門口擺了一棵巨型聖誕樹，閃閃發亮，上麵掛著各種禮物和聖誕彩鈴。宋小暖歡歡喜喜地拉著薑南橘過去拍照，周澤彥十分樂意充當攝影師，他舉著手機，後退幾步半蹲下來，“來，薑老師你笑得再開心一點，小暖這個角度特彆棒，保持不動，一二三，茄子！”周澤彥正準備讓她們換個姿勢，多拍幾張，鏡頭裡忽然闖進來一個人，踉蹌著晃了幾下，扶著聖誕樹周邊的鐵欄杆，才勉強站穩。看背影就知道，那人是紀景安。科室聚餐，紀景安雖然被灌了不少酒，但是他沒瞎。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其樂融融，正在拍照的一家三口，一時間難以接受，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過於想念薑南橘，而出現了幻覺。宋小暖認得紀景安，曾經在醫院裡見過幾次，小孩子對醫生有種本能的恐懼，即使他並沒有穿白大褂。宋小暖害怕地躲到薑南橘的身後，探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角，“我……我想去廁所。”“小暖乖，來，爸爸帶你去。”周澤彥已經收好手機，走了過來。他遞給薑南橘一個眼神，抱起宋小暖轉身進了酒店。隻剩下薑南橘和紀景安兩個人相對而立，鈴兒響叮當的歡快音樂一直循環播放，吵得紀景安心裡發慌。薑南橘就那麼靜靜地站著，站得很直。她的頭發上黏了幾片雪花，白天在遊樂場，周澤彥給她和宋小暖各買了一對俏皮的小鹿角發夾，夾在頭發上，顯得她像個稚氣未脫的學生。夜裡溫度很低，又開始起風，薑南橘穿得並不厚，圍巾方才被宋小暖拿下來玩，忘在了車裡，這會兒已經凍得鼻頭有些發紅。紀景安掐了煙，低頭苦笑了一下，“不聲不響地走，又不聲不響地回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啊。”兩年的時間，紀景安看上去並沒怎麼變，他個頭很高，寬肩細腰大長腿，穿著整齊的襯衣和西褲，外麵套了件黑色羽絨服，長相周正硬朗，眉骨清晰而平直，鼻梁高挺，即使喝了酒，眼神依舊清亮而深情，盯著看的話會不小心陷進去。但是薑南橘心裡清楚，在這副優越的皮囊下，紀景安冷漠的時候，能有多傷人，而他耍起無賴來，又會有多麼的幼稚。見薑南橘並沒有打算跟他說話，紀景安隻好又問，“什麼時候回來的，還走嗎？”紀景安一靠近，薑南橘就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同時感覺到一股意味不明的壓迫感，她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兩步，同時刻意躲避著他的目光。“昨天剛回來，過幾天就走。”薑南橘儘量簡短地回答，而後忽然佯裝鎮定地揚起臉，“紀先生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去看看孩子。”說著薑南橘轉身就想離開，紀景安迅速上前一步，伸長手臂圈住她。知道她不喜歡，紀景安小心翼翼，並沒有跟薑南橘發生肢體接觸，甚至沒有碰到她，隻是雙臂虛攏著圍了個圈，把她困在裡麵，語氣惡劣地說：“要是我不放你走呢？”兩人的動作看起來十分曖昧，紀景安說話的時候，溫熱的酒氣徐徐地噴灑在薑南橘的後頸上，激得她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她幾乎瞬間目光冰涼，冷冷地說：“紀景安，你喝多了，想耍酒瘋就回家去，彆在外麵胡鬨。”“好啊，回家。”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紀景安不想再忍下去，他收緊了手臂，下巴抵在薑南橘的肩頭，從善如流地說著。“小橘，我真的不能沒有你，隻要你肯跟我回家，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絕對不敢往西，好不好？”能從紀景安紀大爺嘴裡說出這些天方夜譚的話，說明他絕對醉得不輕。薑南橘懶得跟醉鬼糾纏，胳膊肘往後一頂，用了不小的力道，剛好頂在他的肚子上。趁他吃痛悶哼的時候，薑南橘又用力一掙，成功地從紀景安的控製中逃脫出來，而他卻捂著肚子，沿著欄杆慢慢蹲下去，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