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鳶是在聽到九獄最後的回答後才逐漸失去意識的,等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一座冰雕玉床上了。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很冷。紅螭已經自行回了靈獸譜中,紅龍和秦家人則被安排在了另一個地方。這裡隻有她和懷中的紫都。天鳶輕撫著紫都漂亮的羽毛,心思卻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須臾,宮殿的走道處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響。隻聽一個軟糯的聲音響起道:“靈靈殿下,莫跑了,小心又要被雪女大人責罰了。”隨後又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回道:“誒呀,哪管得了這麼多。我的夫主九獄大人回來了,我自然要早早過去。”夫主......九獄。天鳶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腿腳,緩緩起身靠在了門口。隻見目光所及之處有兩位妙齡女子翩翩而來。疾步走在前麵的那個與九獄一樣是銀眸銀發且五官靈秀,想必她就是雪女為九獄找的雌性伴侶了;而走在後麵的那個則年幼些,看她的行為舉止應是伺候前麵那個女子的侍女。兩人匆匆走過的時候,不禁好奇的看了一眼倚在殿門口的天鳶。擦肩而過之際,那位靈靈殿下到底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人類女孩是誰?怎地在我們雪銀宮?”“聽說是九獄大人帶回來的。”侍女剛回完話,靈靈就停下腳步回過頭打量起了天鳶。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清媚,身形窈窕,一頭烏發長及腳踝,她就這樣靠在殿門口都隱隱有些嫵媚風姿。似乎是出於某種直覺,哪怕對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靈靈都有些不喜她。“我不喜歡她,來人,把她給我扔出去!”靈靈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走來了一隊穿著銀甲的侍衛。他們在接收靈靈的命令後,二話不說便要來拿天鳶。眼看著幾隻大手罩向天鳶之際,一條冰藍色的水袖阻下了他們接下來的行動。“不可失禮,她如今是我們雪銀宮的客人。”聲音乍然在耳邊響起,周圍的人趕忙恭敬的跪了下來,包括那位靈靈殿下和她的侍女。天鳶沒有跪,隻是緊了緊外袍看向了那位雪女大人。之前聽九獄說這位雪女大人是雪域神山最美的存在,天鳶還覺得它有些誇大,如今見了她本人方知此言非虛。這位雪女大人真的很美,一頭銀發用水晶步搖挽了個斜髻,著一件冰藍色綴滿冰珠的宮裝,五官清麗脫俗,是介於少女和成年女子之間的那種美。與她外在的美所不同的是她的氣質,非常清冷沉穩,那琉璃般的眸子隻淡淡一瞥,天鳶便覺得有一股壓力驟然而來。“你醒了。”不等天鳶回答她又看向另一邊的靈靈道:“九獄在它原來的住處,你自去找它吧。”靈靈看了天鳶一眼,隱隱有些不滿,但她素來聽雪女的話,最後還是帶著侍女往西麵偏殿去了;而剩下的侍衛們見雪女大人沒其他命令遂也各自散去。待周圍所有人都走光後,雪女才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天鳶身上。“我聽九獄說了,它是被一個叫連進的人收入靈獸譜的。而你,幫過它,更許諾會放它自由?”“是。”雪女牽起嘴角繼續道:“那要多久你才能放它自由呢?”天鳶捏緊了肩上的外袍抬起頭道:“五年,五年之內若我不成你們也可以想其他辦法。”“口說無憑。”天鳶輕笑了一聲,解開外袍,將衣襟滑下露出了左胸口的血紅色鬼頭道:“血誓為證!”“你竟立下了血誓......”雪女並不知天鳶立下血誓的過程,隻以為她是心裡愛慘了九獄才甘願立此為證;再想到九獄逐漸往雄性發展的身軀,雪女目光複雜的看了天鳶半響才道:“你知道嗎,天賦越強的妖獸繁衍之力越弱,而銀靈蛇一族已經有五百年沒有新生命誕生了。九獄,它是銀靈蛇一族的驕傲,它必須肩負起銀靈蛇一族的繁衍重任。所以我親自替銀靈蛇一族撫育靈靈,她是小一輩裡天賦最高的雌性銀靈蛇,它們倆很般配。”“我明白。”天鳶低下頭拉起衣襟道:“我都明白。”“你明白就好。小姑娘,人類有人類要走的路,而妖獸有妖獸要行使的使命,那是沒有交集的兩條路,切莫混在了一起。”似是想到了什麼前塵往事,雪女雙目朦朧的看向宮殿外道。“人和妖獸,終究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種族不同,壽數不同,觀念不同,勉強合在一起,不過是傷人傷己。”最後的話語落下,兩人俱都沉默了下來。許久後,天鳶才沙啞著嗓子開口道:“其實這次來,我們是想問雪女大人索要一味藥草,名喚冰淩玉香草。”雪女從沉思中回神,點了點頭道:“我聽九獄說了。不過可惜......今年神山上並沒有到了年份的冰淩玉香草。最早的也還需要兩年才能成熟。”“兩年?秦大將軍恐怕等不了兩年。”“秦大將軍?是說那位命不久矣的人類男子吧?兩年啊,恐怕他的確等不起。”雪女斂目沉思了片刻,突然目光幽幽看向天鳶道:“我這裡倒有個辦法,卻不知道你敢不敢試。”“什麼辦法?”雪女探身上前,在天鳶耳邊輕道:“輪回幻境,雪域神山的前代神所創的幻境。裡邊的一年相當於外邊世界的一個時辰。隻要你能在裡麵待夠兩年,冰淩玉香草便可成熟,那位秦大將軍的身體自然是有救了。”“真的嗎?那太好了,不知那輪回幻境如何進入?”“你似乎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那輪回幻境對任何生靈都有效,也就是說那冰淩玉香草在裡邊成長的同時,你的軀體也會跟著成長。若兩年內或者更長時間裡你出不來,那就會在裡邊慢慢衰老,直至死亡。”天鳶瞳孔一縮,“我若在幻境裡死了,是不是代表我在這個世界也死了?”雪女點了點頭。“不過我聽聞那位秦大將軍與你並沒有親緣關係,所以你大可不必去冒這個險。畢竟......”雪女目露嘲諷的看著天鳶道:“人類都是自私的。”有一瞬間,天鳶真的反駁不了雪女。因為憑心而論,用自己的命去交換另一個人的命,但凡是人可能都會退縮。天鳶輕輕閉上眼睛,回憶起了在秦家的點點滴滴。從最初誤認她為秦家人的關懷嗬護,到後來即便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他們依舊像家人一樣對待她。那是她的親生父母都沒有給予她過的溫暖。秦老太君、秦大將軍、秦子梁、秦子離、林大夫、雲墨、秦丹還有那個魂魄進入妖獸體內的秦子瑜。那是她至今為止的生命裡遇到過的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其實,選擇做起來並不難,隻要無愧於心便是正確的選擇。天鳶緩緩睜開雙目看著雪女道:“我願意進入輪回幻境。”“你......不怕死?”“雪女大人也說了,隻要我走出來,我們便都能活下去,所以那並不一定是條死路。”明亮的眼神,真實的笑容讓雪女怔楞了一下,她到底是低估了這個小姑娘的心性。有朝一日,若她成神,又會是一位怎樣的神祗呢?雪女突然有些期待起這件事了。原本清冷的神情柔緩了一些,雪女認真看著天鳶道:“明日辰時,你卸下身上所有的器物,隨我去神山腳下的輪回池,我會運用神力送你進去。那輪回幻境其實就是每個人的前世輪回。去到那裡,你會見到你的前世並親身去經曆這些。切記守住本心,莫要沉迷其中,兩年過後帶著已經成熟的冰淩玉香草守在我最初帶你進去的那個地方,即時我會施法讓你回來。”聽起來也不是很難。天鳶心裡默默念叨了一句,卻不料雪女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認為在前世輪回中待夠兩年再抽身而退是很容易的事?傻孩子,兩年的時間會模糊很多東西,若付出了真心,又怎麼能輕易離開呢?輪回幻境,輪回幻境,勘不破的恰是人心。”天鳶眨了眨眼,有些懂又有些不懂。雪女揮了揮衣袖,背過身準備離去,然而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回頭加了一句。“你若要去與九獄告彆,便去吧。我會讓那些侍衛和靈靈不再阻攔你。”語畢,雪女的身體化成一團雪霧,翩然遠去。雪女離開後,天鳶愣愣的看著殿外的飄雪許久,久到靈靈和她的侍女已經返回來了,她才回過神與她們打了個招呼。靈靈似乎心情很好,也不計較天鳶的存在了,隻是鼻子裡哼了一聲,便帶著侍女蹦蹦跳跳的回了居所。天鳶輕輕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便循著靈靈過來的方向去找九獄了。告彆大概的確是需要的,起碼要拜托九獄幫她保管隨身物品還有暫住在雪銀宮的那些人和妖獸。來到九獄的住處時,天鳶突然停下了腳步,久久沒有上前。然而偏殿內的九獄卻還是發現了天鳶的氣息,它語氣輕快的出聲道:“怎麼不進來?平日裡不都在一起的嗎?”理所當然的語氣,此時聽來卻有些刺耳。天鳶低下頭,調整了下麵部表情,便嘴角含笑著進入了九獄的居所。九獄所住的這處偏殿,雖也是冰淩環繞,卻比天鳶那邊多了許多日常用品。有各式各樣的冰雕玉器,有材質統一的冰藍色外袍,還有各種古籍藏書,武器兵刃。奇怪的擺放,卻多了一些家的氣息。九獄見天鳶一直在打量殿內的陳設卻沒有過來,便索性起身拉著她坐到了身邊。“這裡是我從出生起就住著的地方。那些冰雕是小時候雪女大人為我刻的小玩意兒,這些衣裳也是雪女大人為我裁製的,還有這些書冊和兵刃,都是雪女大人為我找來的。”九獄說到這時,目光充滿了孺慕之情。“她對我而言,就像是我的母親一樣。”“那你的親生母親呢?”九獄似是沒想到天鳶會問這個,它愣了愣後才起身走到一處冰架上取下了一個冰雕盒子。天鳶好奇上前,便看到冰盒打開,用銀繩係著的兩枚銀色鱗片赫然躺在盒子裡。“這是?”“是我親生父母的鱗片。它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九獄說到親生父母時,神情有些迷茫又有些悲傷,天鳶忍不住伸出手包裹住了它拖著盒子的雙手。“很漂亮,它們一定是一對很美麗的銀靈蛇。”“那是自然。”九獄的銀眸蕩起了點點漣漪,“我的父母,自然也如同我一般是這世上最美麗的銀靈蛇。”看到九獄眸子裡的柔光,天鳶的目光也不禁變得柔和下來,然而下一刻九獄又繼續說道:“我想我以後的孩子,也會是這世上最美麗的銀靈蛇。”“孩子......”天鳶收回雙手,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微笑道:“是跟那位靈靈殿下的......孩子嗎?”“你見過靈靈了?”九獄並沒有發現天鳶的異狀,而是認真的思考道:“她啊,小我四百多歲,性子似乎有些任性,資質也不如我;但放眼銀靈蛇一族,她也算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了。雪女大人真的為我們銀靈蛇一族儘心了。”“那九獄喜歡靈靈嗎?”話一出口,天鳶就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的。身為人類的她,身負血誓的她,沒有資格去探求這個問題的答案。既然它們是最合適的,不如就祝它們幸福吧。天鳶伸出手,捂住了九獄將要開口的回答。“我好奇問的,說不說都無妨。對了九獄,你可以化作銀靈蛇給我看嗎?”九獄拉開天鳶捂住嘴巴的手,有些無語的望著她道:“你要我乾什麼?”“我想看你變作銀靈蛇的樣子,好不好?”天鳶努力的在微笑,但那微笑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脆弱。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轟然而碎,又仿佛下一秒她的眼眶中就會落下淚來。九獄心頭沒來由的一緊,它趕忙扭曲著身形將自己化作了一條手臂粗細的銀靈蛇。“好了,你想乾嘛?”“轉過身。”遲疑了一下,九獄照做了。天鳶伸出手輕撫著九獄冰冷的蛇身,突然她伸出手指一用力,竟硬生生拔下了九獄頸間的一枚蛇鱗。“你!”九獄趕忙化作人身,有些驚怒的看著天鳶。虧自己這麼信任她,她竟拔了它頸間的蛇鱗。要知道銀靈蛇頸間的蛇鱗是有特殊意義的!那裡的鱗片,最脆弱也最珍貴,是隻能送給自己伴侶的。它父母留下的那兩枚就是它們頸間的蛇鱗。九獄正要從天鳶那邊討回鱗片,卻不想天鳶拔了一根自己的頭發,隨後用黑發係住鱗片,接著又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每一步,她的神情都非常專注且帶著一種虔誠,仿佛這不是一個惡作劇,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九獄雙眸一顫,看著天鳶用頭發係住蛇鱗,又看著蛇鱗靜靜的躺在她的脖子上。銀色的蛇鱗貼合著她白皙的肌膚有種說不出的好看,仿佛它們生來就該這樣。“好看嗎?”“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