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沂州僅幾裡之遙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飛馳而來,駕車的是個年紀稍大的男人,長相周正,穿著一件褐色的絨襖子。車簾從裡麵掀開,一位櫻紅色裙裝的女子探出頭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麵一閃而過的樹叢,“胡曄哥,我們什麼時候能到啊?”胡曄轉過頭看向冒著腦袋的蘇晚,“就快了,阿晚冒著頭小心受了風,趕緊回車裡呆著,再過半個時辰也就到了。”蘇晚鑽回了車裡,對著車裡麵的人說了一句:“胡曄哥說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車內的人一身墨色長袍,衣擺上繡著精致的雲紋,隻是神色不太好,似乎有些疲憊,此刻閉著眼睛休息著。“蘇晚……”隨著司雲起輕輕一聲呼喚,蘇晚心中一驚,看向了司雲起,剛想質問他又有什麼事情,卻一把被對麵的人按住了胳膊,“晚晚,你現在的身份可是丫鬟。”她心中不忿,扭頭狠狠地瞪了黑鷹一眼,這一路上,司雲起拿自己當丫鬟使喚的彆提多開心了,渴的時候要喝水,餓的時候要吃酥餅,冷的時候還要她把毯子拿出來,蓋著毯子熱了還讓她扇風。蘇晚抿著嘴巴笑著,溫柔地問:“少爺,您想要些什麼呢?”司雲起抬眼看了看她的神色,眼中笑意明顯,“渴了。”“奴婢這就給您倒水。”蘇晚學著丫鬟的動作,像模像樣地倒了一杯熱茶,送了過去,“少爺,請喝茶。”司雲起伸手碰了下茶杯,又慢悠悠地收回手,“太燙了,不喝。”蘇晚皺眉,哪裡燙了?沒見她手還抓著嗎?下一秒她勾著唇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這就給您吹吹。”她趁著司雲起又閉上眼睛的間隙,抓了點方才吃的桃酥落下的粉,撒進了茶杯之中,“大人,茶涼了。”稍微逗一逗她,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還想著報複回來了,司雲起當然是注意到了蘇晚的小心思,不置可否的一笑,“本少爺突然不渴了,這杯茶就賞你了吧。”“你!”蘇晚沒忍住心裡的脾氣,手不自覺地高抬,“大人分明就是在戲弄我!你分明都沒有過丫鬟,現在就是在過這個少爺的癮!”司雲起伸手抓住她將要落下的手,看著她因為生氣變得微紅的臉,笑容微微一愣。小時候他和靖塵惹阿滿生氣的時候,她也是這般追著他們打,而且專打他們額頭,連這打人的習慣都一模一樣。他眼神微變,抓著蘇晚的手不自覺用了力氣。她感覺手腕上疼痛難忍,皺了皺眉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大人,您怎麼了?”司雲起斂起麵上的神情,放開她的手,拿起蘇晚方才放在一旁的茶水,黑鷹剛剛是看到蘇晚做了什麼的,剛想開口阻止,就發現大人已經將茶杯裡的水一飲而儘。壓抑住心裡的異樣,司雲起又閉著眼睛靠回了車廂邊上休息。蘇晚啊蘇晚,如果你真的就是阿滿,那你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蘇晚對司雲起此時的表現甚為不解,一臉疑惑地看向黑鷹,黑鷹無奈地攤了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大人這是怎麼了。馬車漸漸放慢了速度,沒多久便停了下來,胡曄掀開了車簾,“大……少爺,到了。”“可算是到了,坐了好幾個時辰的馬車,我腰都疼了。”蘇晚伸了個懶腰,第一個跳下馬車,看著身邊精致大氣的房屋,“這是……客棧?”“小白,去定房。”“幾個?”“這還用我教你嗎?”司雲起皺了個眉頭,有些不解他為何問這個問題。黑鷹撓撓頭,“那阿晚是跟我們同住嗎?”每次出門,都是司大人單獨一間,其他幾個兄弟包個大通鋪,這還是第一次有姑娘跟著。司雲起:“……”他這都養了些什麼屬下?蘇晚大驚失色,頓時羞紅了臉,連忙後退,“誰要與你們同住!”她可是清白姑娘!司雲起沒好氣地丟了錢袋過去,漠然開口,“要兩間上房。”“知道了,知道了。”黑鷹抓著錢袋趕緊往客棧裡麵跑。司雲起這廂剛回過頭,想要安排胡曄和其他幾個下屬,就發現身邊的粉衣姑娘早已沒了蹤跡,眉頭一皺,衝著胡曄問了一句,“她人呢?”胡曄尷尬地笑了聲,指著街對麵的首飾鋪子,“阿晚年紀小,被這些東西吸引住了也不是什麼怪事,我家那婆娘一大把歲數了在街上看到這些東西照樣挪不開眼。”言下之意就是,大人您可千萬不要責罵她。司雲起看著蘇晚活潑亂跳的背影,歎了口氣,“我知道了。”這小姑娘還真是厲害,短短兩個月,竟然將六扇門裡的弟兄們收服個遍,各個站在她那頭,幫她說話。他走進那家鋪子的時候,就看到他的小丫鬟正盯著一個紅珊瑚鐲子挪不開眼,臉上就差沒有寫著想要二字了。沂州近海,多的是這些海裡的玩意兒,而蘇晚自小在山鎮裡長大,從小到大都未曾見過海。司雲起靠在一旁的櫃台邊上,盯著蘇晚的側臉,隨後聽到她用一種很期待的語氣問店鋪老板,“請問,這個手鐲多少錢?”蘇晚這衣裳在京裡也就是個普通人家的丫鬟,可是在這偏遠的沂州,普通百姓看得也就不一樣了,他們哪見過這麼好看的衣裳,一定是哪位貴人來這裡玩樂。那店家倒是絲毫不猶豫,笑嘻嘻地開口,“姑娘,這可是上好的珊瑚,不多不少,正好三兩銀子。”蘇晚瞪大了眼睛,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多少錢?”店家很貼心地伸出了三隻手指。她瞬間傻了眼,一個手鐲子賣三兩銀子?她一個月的月例還不到一兩銀子,這一個手鐲就要她將近四個月的工錢?“哎喲這位姑娘,我這可是難得的紅珊瑚,你看看這光澤,這水準……”店家將這個手鐲誇得那是一個五光十色,奈何卻沒有打動蘇晚的心。蘇晚將價值三兩銀子的手鐲放下,就要往門口走去,“算了,我不買了。”店家不忍心這麼一個大客戶就這麼溜了,連忙開口喊住蘇晚,“要不姑娘在看些彆的東西,店裡還有許多彆的玩意兒,什麼珍珠耳墜,珍珠項鏈……”“老板這也太貴了,要不您好人好心,便宜點吧?”蘇晚是真的喜歡這個手鐲子。司雲起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段記憶,也是一身藕粉色衣裳的小丫頭對著賣糖葫蘆的老板撒著嬌,苦苦哀求著,“老板叔叔,我沒有這麼多錢,您好人好心,便宜點吧?”他喉結上下滾動一番,突然開口:“這個手鐲,我要了。”蘇晚一怔,猛地抬頭,錯愕地看著他,就聽到司雲起對著那個店家說道:“就這個紅珊瑚手鐲,不用包了,直接給我。”“好嘞!”店家喜笑顏開,連忙招呼著小二過來。蘇晚手裡僅僅攥著錢袋,一臉的不忍心,用動作表達著心中的拒絕。司雲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若非自己的錢袋被小白拿走了,現在也不用等蘇晚掏錢。迫於司雲起的眼神威脅,蘇晚從自己的錢袋中掏出了三兩銀子遞給了店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司雲起拿上手鐲後就發現小丫鬟又不見了,他慢慢走回客棧,正巧聽到蘇晚皺著一張小臉,跟黑鷹和胡曄哭訴,“少爺竟然為了買了一個手鐲,花了三兩銀子!我四個月的月錢才這麼多……”“這……”胡曄無奈地看了司雲起一眼。司雲起心中不禁暗笑,要是讓她知道自己同太子殿下出去喝個酒都會喝掉個三五兩銀子,這丫頭還不得難受死。他朝著這邊走過來,看到蘇晚還沒有擦乾淨的小臉上竟然掛著淚痕,一時哭笑不得,安慰她道:“花的是本少爺的錢,又不是你的錢,怎麼還難過成這樣?”居然為了這些小事還哭了起來,真是他不夠了解這些姑娘家的心思。“……那少爺的錢也是錢啊。”蘇晚皺著眉頭,從小師父就教導她,人在江湖能省就省,萬萬不可與錢財過不去。她一直都很聽話,彆的孩子有錢買糖吃,她都會省著,話本能買三文錢的就絕不買四文錢的,有時候師姐實在看不過去了,就用自己的錢給她買了桂花糖吃。她不僅有一個師父,還有一個從小一直照顧她的師姐,二人親如姐妹。“過來。”司雲起招呼著她過來,輕聲對著她解釋道,“那店家的東西好看是好看,但大多數都是贗品。”蘇晚聽了更是感覺晴天霹靂,“什…什麼,假的?”她看著司雲起手中的手鐲,忽然感覺它其實並不是手鐲,而是一隻紅色的毒蛇,渾身都是毒液,此刻還在衝著她吐著信子。“不過你眼光好,一挑就挑個真的出來,這店家不識貨,這鐲子可不止三兩銀子。”司雲起抓過她的手臂,淡笑著將手上的手鐲套到蘇晚的手上,蘇晚手腕又白又細,配上紅色的手鐲,特彆好看,隻不過手腕上有一處紅印特彆明顯。應該是他剛剛無意之中傷到的,沒想到小姑娘的皮膚這麼薄,司雲起揉了揉額角,壓下心中的自責。蘇晚倒是沒注意這些小傷,她從小到大受的傷比這嚴重多了,她吸了吸鼻子,一臉狐疑地看著司雲起,“真的?這個手鐲竟然還比三兩銀子更值錢?”司雲起冷哼道,“我說的話你還不信?”“自然是信的。”蘇晚默默開口,臉上緋紅一片,“這是……給我買的?”司雲起挑眉,也學著她說話,“自然不是,隻是一時沒有地方可以放,就先暫放在你手中,等以後再討回來罷了。”蘇晚心頭升起淡淡的喜悅,答:“好。”放她這兒也行,她一定片刻不離身,保護得好好的。黑鷹已經開好了兩間上房,將錢袋還了回來,司雲起頷首,便帶著蘇晚走上樓梯,忽然一道身影吸引住了他們的視線。在他們房間正對著的屋子裡走出一個青衣姑娘,似乎在對著客棧的夥計說些什麼,夥計擋在她麵前,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蘇晚愣了愣神,見到身旁的司雲起也在朝著那姑娘的方向看,呢喃道:“這姑娘的身形看過去好像很熟悉。”待夥計離開後,蘇晚猛然看到她的正臉,心情複雜,“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