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迷霧森林】我小心翼翼地路過你的身邊,卻猶如踏進一片常年積雨的迷霧森林。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聖誕節這一天更是達到了曆史溫度最低溫。聖誕夜的S城恍如白晝般明亮,在人潮洶湧的大街小巷,在明亮光潔的櫥窗裡,都布滿了五顏六色的彩帶與布置得金光閃閃的聖誕樹以及帶著紅色帽子的聖誕老人,與這個銀裝素裹的城市相互輝映。街道上都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分不出本色的水泥地麵時不時被調皮的小孩踩出幾個雪坑來。戴著紅色的聖誕帽的女孩兒挽著男友的臂彎踩著冰淩嘻嘻哈哈地走遠了,有小小的女孩兒追著一隻巨大的玩偶熊要氣球,還有調皮的小男生拿著充氣棒槌敲著熊的頭,然後在它反應過來之前搶了它手中的氣球,一哄而散。栗歡穿著厚厚的大熊人形玩偶皮套,手中還抱著那個熊頭坐在商場門口的花壇邊打電話給信信訴苦:“你不知道這些小孩子就跟惡魔一樣,還有還有,那些女孩子捏著嗓子扯著男友在我耳邊不停喊著‘親愛的,我也要氣球’,吵得我腦袋疼死了!”電話那頭的信信被她生動的語氣逗笑了,卻不同情她:“你不是也有男朋友!你也可以去扯著他的袖子要氣球呀……”“行行行,我忙了!不然等下又要挨罵了,工錢沒有了我找你算!”她看著那個禿頂的主管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上麵還戴著一頂滑稽的紅色聖誕帽朝這邊探頭探腦,她急忙掛了電話,將手機塞回熊胸前的口袋,又戴上那個傻乎乎的熊頭,將綁在旁邊的氣球解下來,邁著笨重的腳步開始發氣球。風又大又冷,栗歡抓著氫氣球,覺得自己簡直要被吹上天。她可真不喜歡這個城市。B城的冬天沒有雪,來到S城之後栗歡還是不能習慣這樣的冷。熊皮套很厚,假若是在夏天,穿著這樣的皮套一天肯定能捂出一身痱子,而現在是冬天,這套皮套相當於一件羽絨服,可她還是覺得冷。從那裡麵出來之後,她更加害怕寒冷了。這套熊皮套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味道並不是很好,她在皮套裡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剛剛停下來,便聽見有小孩子奶聲奶氣地對媽媽說:“媽媽,你看那隻大笨熊,它都冷得在發抖,好可憐啊!”他邊說著,還要解下自己的圍巾給熊圍上。栗歡看著他笨拙的動作,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伸出厚厚的手掌在小男孩頭上摸了摸,塞給他兩隻氣球,落荒而逃。她舉著一大串五顏六色的氣球,用擴音器一遍又一遍地背著台詞朝路人發著那印著巧克力商標的氣球:“愛她,就給她買我們的巧克力吧,它會讓你擁有和氣球一樣浪漫的愛情!”這廣告詞念了一整天了,她還是忍不住腹誹:誰設計的廣告語,像氣球一樣的愛情,是要飛走嗎?栗歡嘴裡還含著巧克力,說真的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甜得膩人的東西,但她上了一整天的課,趕著來兼職沒有吃晚餐,天氣又冷,不吃點熱量高的東西,等下怕是要暈倒在這裡。舌尖傳來甜蜜的觸感,栗歡不知怎麼想起了梁子聰,要被他知道自己不吃晚餐,他估計又要生氣了,且自己今天晚上撒了謊,騙他說自己晚上有課,拒絕了他聖誕夜的邀約。栗歡不禁覺得愧疚,因為聖誕夜沒有女孩子願意來上班,主管出了三倍的工資,才成功地收買了那些沒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就連她這個有男朋友的女孩子都抵擋不住誘惑了,在聖誕夜放棄與男友相聚,跑來這裡扮熊發氣球。栗歡的耳邊又回想起了信信的話:你呀,真是財迷呀,為了這點小錢居然讓你那個二十四孝的男友獨守空閨啊。信信說到到“男朋友”三個字,她的腦子裡首先閃現的並不是梁子聰,而是另一張有些模糊的臉,那張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再看見的臉。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對不住梁子聰,他對她的好全世界都有目共睹,可是她卻連那個沒有他的過去都不敢和他提及。她太過沉浸於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裡了,以至於那個男生迎麵跑來她都沒有注意到,一下子給她撞了個人仰馬翻,手一鬆,氣球一下子都飛走了。五顏六色的氣球隨風而起,恰好雪花如柳絮一般自天空飄落,宛如童話般美好浪漫。如果栗歡不是以一個大字型的姿勢趴在雪地上的話,如果雪水沒有順著她那套劣質的玩偶皮套一點點往裡滲的話,如果不是她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又冷又疼的話,她也願意和身邊的女孩一樣,感歎一句:“真是浪漫啊!”她仰起頭看著夜空,氣球和白雪輝映著霓虹,但這會兒她實在沒有心情去管它是美麗還是醜陋,她想到等下會被那個禿頂主管狠狠地訓一頓或者直接扣了她今晚的工資,她便覺得頭痛。栗歡忍著疼痛努力從地上撐起身體,卻看見那個穿著黑色呢子大衣撞到人卻一點也沒有自覺的男生低著頭已經走遠了。“喂,你不要跑!”於是,在下了雪的聖誕夜,在漫天飛舞著氣球的商場門口,一隻笨拙的熊搖搖晃晃地追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跑著。“喂——”她氣喘籲籲地,手剛搭上了男生的肩膀,他卻像受驚了一下突然轉過頭來。“撞到人了你……”栗歡的手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中,那半句話就像一塊巧克力一樣被她一下子咽回了喉嚨裡,卻貼著她的喉嚨內壁,又甜又膩,讓她噎得難受。“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男生有著一張比女孩子還要秀氣幾分的臉,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揚,商場的燈光倒映在他臉上,黑亮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張憨厚的熊臉。他見栗歡杵著一動不動,伸出手在她麵前揮了揮:“請問……”栗歡透過玩偶皮套的兩個小孔看著他微微皺眉的表情,她感覺有些窒息,就像有一隻大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心臟,不停地揉搓著。那個她從來都不敢去想不敢去提及的人就這樣站在她的麵前,栗歡透過厚厚的皮套,卻仍然感覺到刺骨的寒冷,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鈍刀,慢慢地在她身上割著。直到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背對著他,開始奔跑起來。在這個喧囂夜裡,這隻孤獨而狼狽的熊一路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在雪花紛飛的街頭奔跑著,她摔倒了好幾次,又努力地爬起來,再繼續艱難地向前。不停有人在哄笑,可它卻像是沒有察覺到,直到她重重地摔倒在人煙稀少的街口,深陷泥濘中,誰也沒聽到她刻意壓低卻還是從皮套裡透露出來的小小的嗚咽聲。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這卻是一隻悲傷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