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沉默(1 / 1)

一生一遇 愛格天使 1581 字 2天前

淡淡的木材香氣與薄荷香混合,聶諶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像是身處安靜祥和的午後。梁初的心漸漸平和下來,認真地聽他講解,然後一條條做筆記。這一個下午的分類裡,看得出梁初是下過苦功預習的,因為錯得極少,又都錯在比較容易混淆的木材上。其實她是很認真,可就是在設計玉雕上像入了魔障一樣,怎麼學都沒有任何成效,也難怪她心裡急躁又委屈呢。“今晚你們可以做些自己的事。”聶諶簡單地安排了一下,“我去樓上看劇本。”梁初原本就不想再看到那張被她搞砸了的福豆圖紙,聽到這句話,喜形於色,又回問了一句:“今天有夜宵嗎?”聶諶的聲音明顯一頓,帶著幾分無奈:“我做了酒釀圓子在廚房,早些吃,太晚不容易消化。”“知道!酒釀圓子是我的最愛。師哥你太棒了!”梁初發自肺腑地讚美他,“絕對是我的男神。”聶諶含著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明晰秀美的麵容上有著一種生機勃勃的神采飛揚,如同一棵默然生長的白楊,正快樂地伸展著嫩綠的枝丫。他喜歡看到她興高采烈的樣子,而不是記憶裡無聲痛哭的側臉。林文容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梁初頭也沒回:“閉嘴,即使有也沒你的份。”“胖十斤。”林文容冷冷地回答。梁初回頭狠瞪他:“滾蛋。”送走聶諶後,梁初拿出昨晚畫好的黃玉打算開工。一刀下去,卻明顯感覺到了問題。這塊薄薄的黃玉背後不知什麼時候竟多了一條裂縫,而且正在中央,把整塊玉的紅紋都給截斷了。梁初立即想到了林文容的那一眼。“林文容!”她幾乎氣得眼冒金星,“我得罪你了嗎?你至於嗎?”“你叫什麼?我怎麼你了?”林文容走過來拿起那塊玉,看了幾眼,拿眼睛橫她:“自己沒保管好卻來怪彆人,真是本事啊!”梁初勃然大怒:“不是你做的,那你剛才心虛看我乾什麼?我昨天用布好好地包了放在夾層裡的,難不成它是自己裂開的?”“說不好是技藝不佳,自己弄碎了也不一定。”“你以為我是傻子?”“難道你不是?”梁初完全不想跟他鬥嘴,這塊黃玉對她來說很重要,關係到三個月後的交貨,甚至是楊承淮當年的往事。她絕不會記錯自己昨晚的工序,而且離開工作室的時候黃玉還是完整無缺的,隻有林文容一個人在這兒待了那麼久,一進門還心虛得直瞥她。“我隻問你,這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梁初一字一句地盯著他說。林文容不由自主地彆開眼睛。梁初氣得渾身發抖:“就因為拌了幾句嘴你就要毀掉我的作品?你就這麼不尊重彆人的勞動成果,簡直沒家教。是,你是有天賦,你是天才,難道彆人就活該都是渣嗎?”“你才沒家教!”林文容怒目而視,轉頭又硬著脖子辯解,“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承認一下會死嗎?難道我會為了一塊玉把你怎麼樣嗎?”梁初最初確實是被氣憤衝昏了頭腦,可現在她生氣不是因為林文容做了什麼,而是他做了卻不肯承認,仍出口傷人。林文容沒吭聲。梁初強忍著怒氣坐下來,盯著手裡的黃玉半天,抓起刨刀就開始動工。林文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塊玉已經不能用了。”“滾遠點。”梁初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轉移注意力是克製怒氣最好的方式,她迫使自己將所有精力集中在手上,照著原本畫好的紋路開始進行雕刻。林文容完全不敢再跟她說話,她就這麼不吃不喝地坐在桌前,從晚上七點一直做到淩晨兩點。玉梳的輪廓已隱隱出現,隻可惜這注定是一塊廢品。梁初放下手裡的刨刀。林文容早已去睡覺了,她動了動酸痛的手腕,站起身去看他的功課。林文容確實是棵好苗子,他的那塊鏤空玉佩花樣靈巧,線條流暢,令人眼前一亮。桌上還有幾張設計圖,有的秀氣精巧,有的大氣質樸,風格迥異。梁初看了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這塊黃玉毀了,她還得再去找新的材料,上好的黃玉還得帶紅紋,哪裡會是那麼好找的呢。出了工作室,梁初摸黑去了廚房,酒釀圓子早已冷了,糊了一鍋,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她用微波爐熱了熱,抱著鍋子坐在那個小園林前麵開始吃夜宵。夜裡,空蕩蕩的房間格外安靜,隔著玻璃,她仿佛能聽到微微的流水聲,清脆而細碎。冷了再熱的酒釀圓子特彆難吃,她吃著吃著就覺得糊了一嘴的麵粉。艱難地咽下去後,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塊黃玉上,久久無法挪開。她從六歲起就被楊承淮抱坐在膝上學玉雕,可那並非她所愛。從六歲到十六歲,她付出比彆人多出十倍甚至是百倍的時間去練習雕刻,她沒有上過一天普通學校的課,而是在藝術院校裡度過了童年時光。而後父母相繼病故,她一夜之間成了孤兒,連父母為她準備的學費和生活費也不翼而飛。她靠著經營寶月扇坊掙錢,也替舅舅做玉雕,甚至那些玉雕還是楊承淮留下來的設計稿。她從那天起就失去了對玉雕的所有靈感和天分,越是害怕變得和父親一樣,就越是停滯不前。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使勁揉了揉眼睛。“睡不著?”梁初一個激靈。“師哥,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她懶得起身,隻是仰頭看去。聶諶穿著寬大的睡袍站在她身後,低頭看著她。這一回,他的頭發不是濕漉漉的了,一根根精力旺盛地生長,有些亂七八糟地貼在頭上,顯然是睡到半路被吵醒的模樣。他眼中幽光隱隱,麵容在夜色裡有一瞬間模糊:“你都習慣深更半夜不睡覺的嗎?”梁初對於吵醒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抿了抿唇:“心情不好,睡不著。”“為了林文容?”梁初歎了一口氣:“也不完全是,還有我自己的原因。”她雙手抱著膝蓋,神情悶悶不樂。“黃玉我會替你找。”“他犯的錯,為什麼要你來彌補?”“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不想好好相處的人是他。”梁初語帶嘲諷,嘴嘟得老高,還像個在生氣的小姑娘,“他是個完全不懂得尊重人的家夥。”“人隻會對比自己強的人低頭。”聶諶雙手插在睡袍口袋裡,在她身邊半蹲下身子,“你要想他認同你,就得自己努力。”梁初輕哼一聲:“他也就腦子好使些,比雕工他差遠了。”“有自信是一件好事。”聶諶微勾嘴角,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希望你能保持到畢業。”梁初沒在意他的動作,隻沮喪著臉:“這沒法自信。”“連你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又怎能指望彆人相信你呢?”梁初嘴裡嘟囔:“師哥,你這語氣怎麼跟我爸似的。”聶諶笑笑:“我女兒都有你這麼大了。”梁初撇撇嘴:“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聶諶又是一笑,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你剛才在看什麼?”連續兩次待在這裡傻愣愣地站著,絕對不是毫無緣由的。梁初努了努嘴:“看那個。”他順著梁初剛才看的方向望過去,赫然是那塊黃石,他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我十歲的時候,爸爸跟我說他攢了很多錢買了一棟大房子。”梁初索性盤膝坐著,“他說房子裡有個小花園,四周用玻璃圍起來,裡麵建了個小池塘,四周種了很多植物。”“這個小區三年前才竣工。”聶諶說。梁初笑笑:“我知道。”她傻傻地看著那塊石頭,“爸爸說,他在園子裡的石頭上刻了兩個字,取了媽媽的姓,叫‘梁園’。”兩人之間靜得隻剩下淙淙的水聲,梁初聚精會神地看著那兩個字,目光溫柔而安靜,水波瀲灩,隱隱含著淚光。“可是我一眼也沒有看過那棟房子,為了給我媽治病,爸爸很快就賣掉了它。”梁初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我隻是想體驗一下爸爸說的那個園子是什麼樣子的。”聶諶背手而立,幽暗的月光和輕薄的水霧在他的臉上描出柔和的輪廓,可他的表情卻仍是努力克製的平靜,仿佛一汪毫無波瀾的池水:“你知道那棟房子在哪兒嗎?”梁初搖了搖頭:“不知道,當時太小,即使爸爸說過我也不記得了。”“你想把它買回來嗎?”梁初沉默了很久,久到聶諶幾乎以為她已經睡了過去,才用低啞的聲音說:“不,我沒那麼想過。梁園雖好,卻不是久戀之家。我現在很好,沒必要執著於早已經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聶諶忽地想起了那個麵對葉厚禎的自己,他亦說過:“我現在很好。”這種孤獨中佯裝堅強的感受,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了。梁初隻覺得頭上一重,聶諶溫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發間,她聽到聶諶靜靜地說:“是的,你做得很好。”不知道為什麼,梁初的眼眶突然一熱。仿佛回到了十五歲那年,楊承淮臨終時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的那一句“你做得很好”。那一刻,她百感交集,將頭埋進雙膝間,恨不能永遠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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