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圈(1 / 1)

很多事情是可以預料到的。秦初慈來到家裡的時候,陸重身體裡的那個“他”已經有蠢蠢欲動的趨勢。在長夜裡,在她徹底困倦之前,他告訴她自己的法門位置。陸家是馭氣的,法門就是他們的生關死劫。秦家的符籙對自己是不起作用的,除非針對的是法門。有朝一日秦初慈知道自己身體裡有兩個靈魂的事情,又或者,第二個靈魂占據了他的身體,跟秦初慈站在了對立麵上。他希望秦初慈不至於措手不及。陸重身體裡的兩個靈魂是共享一切的,包括記憶。所以當秦初慈睡著以後,他回到了書房,點起一支安魂香,在繚繞煙霧裡將此事徹底忘記。他忘記,“他”才能忘記。這是當時的陸重所能預料到的,而昨天的陸重卻預料不到。他知道的是對手不容小覷,商拯以神器合一的方式操縱魂鈴。他預料不到的卻是,那人親手捏碎了魂鈴。魂鈴一碎,商拯的魂魄就毀了。商拯噴出來的那一口鮮血如此濃烈,有些甚至濺到了他的眼睛裡。陸重心底某處一顫,情緒劇烈變動之間,“他”已經占據了身體。後來的事情,陸重是掌控身體之後從記憶裡知道的。“他”不是自己,商拯的死於“他”掀不起波瀾。而“他”也知道,設界人的目標不是自己,所以,當那人再次發出氣刃時,“他”不管不顧,反破開結界離開了。令“他”好奇的是,天底下除了陸家,還有誰能使出氣刃,並且能做到以氣馭琴。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說不清過了多久,陸重意識到自己可以動了。他在桌上轉個身,視線順理成章地落在秦初慈身上。因為離得近,她臉上的血痕更加明顯。秦初慈將剩下的事情補充完整,“我擔心周昭陽有危險,所以要在她身上打一張護身符,她對護身符有所排斥,所以我想,她身體裡可能有你殘餘下來的力量。”“我用音哨試了試,可能因為你的魂魄正處於從屬地位,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你的神識,它很容易就被音哨剝離下來。”“由神識的指引,我來到你家。”陸重碰碰她的額頭,“疼不疼,上來的時候。”秦初慈笑笑,伸手撫上自己左頰,“一點點。”天色漸晚,房間裡的光線漸漸暗淡。他們一齊沒在書架投射下的陰影裡,夕陽從窗戶縫隙裡漏入,在地板邊緣處投下金黃。陸重擁緊她,她洗發水的香氣清晰可聞,“有一句話,還沒有跟你說,”他薄唇輕啟,“新年快樂——”秦初慈稍稍一怔,眉眼微彎,她給予了同樣力度的回抱,摟住男人腰身,將臉深深埋入他懷裡,“新年快樂。”不隻是新年,陸重,我希望你永遠都快樂。纖長的手指緩緩滑過書架邊緣,書架有些年份了,邊緣圓整,勝在木料質地。秦初慈站在單梯上,回頭衝陸重揚了揚手指,“有一點灰,你把濕巾扔給我,我擦一下這裡。”陸重照作,出聲叮囑她,“你慢點。”粗粗一擦,濕巾上已經滿是灰印。她抬頭,點閱著最上的家譜和行狀。每一本,都用XXXX包裹著,一模一樣的形製,書脊處空白一片。她站在梯子上,儘力抽下最左一本,掀開第一頁來。版心中縫處寫的清清楚楚,【陸氏家譜,卷十二,一】顯然,這不是第一本。她又抽出最右那本,輕輕抖落灰塵,隨即打開,上麵標明了卷數,五十七。秦初慈合上書,回身告訴陸重,“這些全都不是按照順序來擺的。”為了方便動作,秦初慈將厚重外套脫下,襯衫貼合身線,懸在高架之上顯出某種纖細的單薄。陸重想,不應該同意她上去的。心裡一想,麵上的表情便帶了出來。秦初慈見他麵色微沉,便先抽出兩本放在自己懷裡,一手抱著書,扶著梯子的手順勢鬆開,“陸重,我要下來了——”下一秒,她如斷翅蝴蝶,直直墜落下來。陸重眼眸一緊,身體已經做出動作。她帶著下墜的重力穩穩地落在他懷裡,陸重被帶的向下猛烈一頓,才卸去勁力。秦初慈長睫一抖,睜開眼來,對上陸重薄怒麵容。她忙站起,先將抱著的兩本家譜放在桌上。陸重擷住她手腕,“秦初慈——”眼底不悅愈濃。她老老實實的站好,甩了甩自己手腕,試探地問道,“你生我氣了?”秦初慈看他,長睫低垂,“我就是開個玩笑,我知道你能接住我……”陸重兀自背過身去。好一陣,他的聲音才打破凝固空氣,“以後不要玩這種遊戲。”秦初慈抱住他背,“我都知道。”玩笑之後,她已經明白了陸重態度大變的原因,她清楚他的顧慮,所以更加用力地抱緊他。他們草草吃了晚飯,便又紮進了書房。長桌將他們分隔兩側,同樣的位置讓人有時空上的錯覺。仿佛新年並未到來,商拯在隔壁的城市裡像萬千畢業生一樣,將自己壓製在書桌之前;陸重有兩個靈魂的事情並未暴露,秦初慈的喜歡裡不必摻雜著偶爾的警惕。這種警惕像輕微過電,在一個激靈之後,意識到眼前的人還是陸重。細微而無孔不入。秦初慈打開第一本。她已經按照順序,將這十二本家譜和行狀排列好。對於他們而言,現在這是唯一的線索。或許從其中能找到氣刃這種法術是在何時創立,除了陸家以外,有沒有其他的師承。陸重特意點出其中三本,神色淡淡的,“這些‘他’看了。”“他”和他們目的不同,但思路是一樣的。秦初慈將這幾本抽出單獨放在書桌邊緣處,認真分析:“既然這些看過,那就不需要再看了。目前我們知道的信息是凶手會陸家的手法,還有一點很奇怪,他殺了商拯之後,還拿走了他的右手。我們要儘快把這九本翻完,希望裡麵有線索,可以幫我們找到凶手是誰。”陸重頷首。很快,書房中的空氣都靜謐下來。一方麵要快速翻閱以節省時間,另一方麵又生怕遺漏。而暗黃紙張上的字體如豆般大小,看起來格外費眼。秦初慈隻能眨眨眼,繼續看。手機的震動打破安靜,秦初慈有一瞬慌亂。她先看一眼陸重,竭力鎮定,若無其事地走出書房。在走廊裡接起電話,電話是伯父打來的。秦正說,“現在是不是和陸重在一起?”秦初慈沉默。伯父歎了一口氣,“你可以放心了,咒詛之刑無法實施。陸重的父母回國了,剛剛已經打過照麵。小慈,不管你在哪裡,立刻給我買票回家。這趟渾水不許在再趟。”她向遠處走兩步,不想讓陸重通過半開的門聽見他們的談話,“我們已經有了一點思路,伯父,我現在不能回去。”電話裡的秦正生硬一頓,說出來的話轉了意味,語氣裡有失望,“我從前是怎麼告誡你的,你同陸重糾纏在一起,將交代給你的事情都忘了是不是?”他提聲質問,“你父親和你哥哥的死,也都忘了是不是!”秦初慈一震,她扶著耳旁手機,眸中情緒複雜,“我沒有忘。我不光是為了陸重,還有枉死的商拯!”她聲音愈加急切,“他不是陸重殺的,殺他的人還割下他的右手,我告訴過您了,阮嬙的右手也失蹤了。是右手!”“右手意味著什麼,您知道的!”秦初慈情不自禁地低喊出聲。那頭久久無言,好一陣才重新響起聲音來,“總之,我的話就說到這裡。如果你認我這個伯父的話,現在就給我回家,否則就永遠不要回來。”秦初慈死死咬住下唇,不肯讓自己發出任何音節來,搶先掛斷電話。她順著長廊快步走進二樓的衛生間裡,一地的碎片還沒人處理,柔軟底的拖鞋隨著步伐慢慢踩過。她慢慢擰開水,腰肢微彎,在掬起的水裡閉上眼。冷風自無遮蔽的窗戶裡長驅直入,衛生間的門又隔絕外間溫暖,很快,秦初慈臉上殘餘的水漬便被風乾。她虛倚著門,在隔絕的空間裡看未翻看的微信。秦善發了長長的語音過來,她摁在綠色語音上,轉化成文字模式。秦善說,陸重的爸媽已經到商家了,也見了商拯的屍體,陸重的事情,兩家會協商後給出一個結果。阮清波知道了女兒已不在人世的消息,竟吐出一個秘密來,原來他們阮家已經沒有了禦屍能力。秦初慈心中一凜,迅速輸入幾個字,想了想又一一刪除。言夏清也發來消息,“紙片人的事情,有眉目了。”同時還有一份文件傳來,秦初慈在屏幕上微微一觸,文件便開始自動下載。她沒什麼心情去看了。在半月之期要到的那兩天,她嘗試著聯係他們,發出的消息卻如泥入大海。那女孩的身體在鬼氣的侵襲下隻能堅持半月,恐怕現在凶多吉少。秦初慈匆匆走回書房,見陸重仍在麵無表情地翻閱手中家譜。她猶豫一下才開口,“你爸媽回國了,同商拯的父母見了麵。”陸重翻書的手並未停頓,語氣冷冽:“出了事,當然要來清理門戶。”抬頭對上秦初慈擔憂目光,陸重扯扯嘴角,“我沒關係。”秦初慈說,“還有一件事。”她鋪開一張紙,在紙上落下一個名字來。墨痕構成的阮嬙二字在雪白宣紙上對比強烈。當伯父告訴她咒詛之刑無法實施的時候,她隻以為是秦家的退出讓咒詛之刑無法啟用。直到她看到秦善的語音,知道阮家已經喪失能力的事情,明白伯父話裡的真正含義。沒有對陸重實行咒詛,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而是不能。秦初慈說,“你應該記得阮嬙,我們跟她隻見過一次麵。她因為喜歡翁老師,在摔下山崖之後上了沈芙蕖的身,但沈芙蕖的靈魂沒有消亡,而是陷入沉睡狀態。阮嬙消失之後,沈芙蕖的靈魂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蘇醒。”“阮嬙這麼愛翁宗秉,不惜為了他背棄使命,離開家人,營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隻是為了能夠用沈芙蕖的身體求得翁宗秉的愛意。一個愛恨這麼激烈的人,會心甘心願地將占有了七年的愛人還到彆人手上嗎?況且就像你後來說的,阮嬙能操縱靈魂未滅的身體這麼多年,實力不容小覷,那她為什麼要說出真相,讓我們送她走呢!”陸重點了點頭,“繼續說。”秦初慈在阮嬙名字後頭緊追了一行字:“在來你家的路上,我聯係了伯父,請他退出咒詛之刑,少了他一人,咒詛之刑就無法實施。我將阮嬙的事情也告訴了伯父,商拯被人砍下右手,而阮嬙的的右手也沒有找到。阮嬙的死由我伯父轉告了阮伯伯,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陸重視線落在秦初慈臉上,秦初慈閉眼,長睫微顫,“阮家已經喪失了禦屍的能力。”很快,她睜開眼來,提筆在紙上又添一行,“我想阮伯伯說的是真的。”陸重又提起一個人來,“翟理。”翟理是他們在雲雩山上遇見的亡魂,死在了阮嬙參與的那一場登山事故中,因為怨念深重而一直困在山上不得解脫。在他的講述裡,阮嬙的表現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在生死之際,她和尋常人一樣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在聽翟理講述時奇怪的地方,現在就說的通了。陸重說,“通常人死之後,魂魄存在一個覺醒過程,在此期間能控製的力量也相當有限。以正常的邏輯而言,阮嬙在肉體瀕死狀態的時候,從身體裡脫離出來,強行占據彆人的身體,並對身體的原有魂魄進行了強製。也就意味著,她的魂魄力量相當強大。以此倒推,阮嬙生前是具備出眾的禦屍能力的。但現在的事實是,阮家喪失了禦屍能力,阮嬙隻是一個普通人。”秦初慈眉頭微蹙,強打著精神說出最後的判斷,“所以,阮嬙的事情並不單純。她欺騙了我們。”陸重弓起手指來敲了敲桌子,鄭重其事:“阮嬙告訴我們的事情,統統要推翻。”在夜裡,他一雙眼睛分外清明。陸重撿起筆來,在紙上原有內容上麵用力一劃,“這些都不要管。現在有關於阮嬙,能確定的事隻有幾件,她沒有禦屍能力,是個普通人;她的身體死在七年前的雲雩山,魂魄被緝魂使者帶走是在去年;還有,她的右手並沒有隨著身體火化,在哪裡,我們不知道。”他敲著桌子放肆一笑,話裡內容卻不善,“看來,有人早就等著我們入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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