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聲,由她帶路。她擠出門口聚集的人群,邊走邊感慨:“要不是當年腦抽在醫院背後買了那個小二手房,每天上下班通勤還是個大問題。”沈達謙在她身後不聲不響地跟上去。離開醫院的範圍,街道一下子仿佛空闊了許多。“你呢?還沒看好房子?房價這幾年可是每月在漲。”“挑房子又不是挑豬肉,要慎重嘛。”他含糊地應了一聲,“而且,首付壓力也不輕。”“你們美容不是暴利行業嗎,”她嬉笑,“老板對你那麼摳?要麼我借你嘛。““你一個公立醫院的基層小醫生就不要裝闊了,全世界最累最窮就是你。當年要不是爸爸拿了十多萬出來,你現在還被房東欺負得每天以淚洗麵呢。”章小安哼了一聲,鼻梁上皙白的皮膚微微皺起。“其實爸爸應該先考慮你。”她小聲說。“那時我工作不穩定,買什麼房?說起來,你還記得爸爸的四十八歲生日嗎,阿姨今天在電話裡說,要我們下周六調休回家一趟,全家人一起吃個飯。”“啊,差點忘了……”“所以啊,這次的相親,還是先彆在看到人之前就下定論了,”沈達謙轉開話題,努力帶上笑意,“說不定你下周回家還能帶個男朋友。”“不行,他是乾內分泌的,不行,絕對不行,這表示我們連朋友也沒得做。”“內分泌怎麼了,不也是為人民服務?”“內分泌科醫生就是寫病例的,不是治病的。絕對不行,這是一個涉及行業鄙視鏈的重大問題。”“你呀,要是能把毒舌的精力拿去解決個人問題,秦主任也就不用親自出馬當紅娘了。”“他居然也好意思跟我提個人問題!我們秦大老板使喚人比以前的奴隸主還狠。”“當初非跟秦老師不可的人是誰呀?”郡雅醫院骨科的秦偉東主任出身軍醫,以脊柱外科見長,做過好幾項赫赫有名的國家級突破,還曾參加醫療援非,在加納住過兩年。他看重年輕醫生的紮實、縝密,眼裡容不得沙子,帶查房的時候遇到心不在焉的學生,會一路追問到人回答不上來為止。彆的實習醫生恨不得繞著他走,隻怕又被抓住什麼毛病,隻有章小安心大,一聽他說“還有什麼問題”就兩眼發光。“是理想主義蒙蔽了我天真的雙眼。”章小安轉身,大力拍了拍沈達謙的胸口,“總之,您這回就是我的娘家保鏢了。主任是我學術上的指路明燈,不代表他當紅娘的水平也會令人信服。幫我把那個內分泌男往死裡羞辱,拿出點氣勢來,最好當場讓他擱下筷子跑步逃走,從此聽到我們的名字就淚流不止。”吃飯的地方是對方訂的,在熙熙攘攘的商業街上的一家二層小樓,臨街是大幅的落地玻璃,再以綠植隔絕出私密感,環境頗不錯。“看來,至少我可以幫你把他吃到大出血。”沈達謙期待地搓手。章小安看了他一眼,皺起眉:“你先把圍巾取下來。”“乾嗎?”“有點娘,氣勢不夠。”她冷靜地評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是你自己讓我係上的!”沈達謙手忙腳亂地把圍巾摘下來,一股腦塞進包裡。摘了圍巾還真有點冷,他抖了抖肩膀,推開餐館門。真相令人失望。章小安的人生假想敵長著一張普普通通、斯斯文文的臉,甚至還有點友善。沈達謙立刻就對自己的預設目標羞愧了起來:“你好,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正在脫大衣的章小安用恐怖片級彆的凶惡氣勢瞪了他一眼。沈達謙尷尬地垂下目光,假裝放背包。幸好,對方視線落到章小安身上立即兩眼發光的討厭模樣,又讓他重新惡向膽邊生。“沒有的事。有個昨天出院的糖尿病人,剛回家就不遵醫囑偷吃糖醋排骨,突發急性酸中毒今天又送回來手術,叫我們都哭笑不得。我還生怕趕不上時間呢。”對方禮貌地請他們坐下,“請問這位是?”“我是小安的哥哥。剛才去醫院看小安,順道就過來了。”沈達謙麵上笑得雲淡風輕,看對麵的人一臉發懵,心裡升起一絲快感。“原來是哥哥啊。幸會幸會。”——誰他媽是你哥哥啊?章小安心照不宣地給他使了個眼色:看到了吧?還不幫忙?沈達謙擺出營業用笑容:“我們小安呢,從小單純又坦誠,心地善良,愛為彆人著想。相親這種事,需要雙方都開誠布公嘛,對吧。”“好說,好說,誠意為先嘛,不然大家隻會浪費時間。”“那就好,我阿姨養育她這麼多年不容易,我們都希望她能找一個真心相待的好人家。”對方糊塗了:“‘阿姨’?你們是表兄妹?”“這是我們家鄉的風俗,有時管媽媽也叫‘阿姨’。”沈達謙麵不改色撒謊道,他才懶得跟這個命中注定隻見一麵的男人解釋來龍去脈。章小安忙拿起杯子假裝喝水,擋住自己的臉,偷偷朝他挑起眉——不是吧?“不知道醫生你平常都有什麼愛好呢?”沈達謙努力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樣。他姓什麼來著?唉,不管了。“也沒有什麼業餘時間,看看電影,還有上健身房跑跑步吧,我們做醫生的都是體力活嘛,哈哈。”沈達謙和章小安又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現代社交法則第一條:說自己興趣愛好是看電影的人,百分百沒有任何愛好;說自己喜歡旅行和健身的人,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撒謊的沙發土豆。“哎呀,那可不是好習慣啊,我們小安是骨科醫生,總是叮囑我們不要上健身房跑步,這種固定頻率的運動,會大大損傷下肢關節的軟骨。”“嗬嗬,是嗎……”對方望向章小安。她聳聳肩,給了個肯定的微笑。“那,章醫生有什麼對健身的建議嗎?”“小安建議我們緩步走,”沈達謙一字一頓,“緩步,走。”“那不是成了老年人的運動嗎?”“總比還沒變成老年人就廢掉膝蓋的好,你的未來妻子就要勞神費力了。”章小安又端起了水杯。她始終隻是微笑,沒有說一句話。這就是他們的戰略第一步,全權由沈達謙發言,掌握主動權,讓對方無處發力,知難而退。“女孩子嘛,有些擔心不好說出口,隻能由我這個當哥哥的來代她說了,比如,你們男醫生是不是都比較看重自己,”他故意頓了頓,“……的事業啊,比較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啊,都要求‘賢妻良母’啊?她自己工作也忙,恐怕不能照顧家庭。”章小安也露出了與他不無二致的微笑。他們倆是沒有血緣關係,但一旦同仇敵愾,就像一對雙胞胎。“不會不會,”對方坐直了身體,“秦伯說過,章醫生是他的得意門生,科研和臨床能力都難得一遇,萬不可影響她的前途。我也不是那種要求女孩子相夫教子的直男癌。做飯,整理打掃,我都會做的。”沈達謙一時愣怔,眨了眨眼,氣勢也軟下來:“呃,我也覺得,小安對男醫生的這種看法太刻板了……”章小安在桌子下麵踢了他一腳。下手太重了,沈達謙難以置信地瞪了回去。內分泌男絲毫沒有注意到桌子對麵的爭鬥:“哈哈,我日後絕不會虧待妻子的,哥哥你放心。”——誰他媽是你哥哥!沈達謙身體一僵,殺氣回升:“咱互相不熟悉,喊哥哥太折殺了。我叫沈達謙,還是叫名字吧。”“欸?怎麼姓沈?”來了來了,又來了。“這個,說來話長,”他清清嗓子,“我們是隨父母兩方姓的……”“我是親戚收養的孤兒。”章小安忽然說。餐桌上的空氣一時凝滯了。章小安指了指沈達謙,語速堪比說唱歌手:“他的後媽,是我親生爸爸的妹妹。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都去世了,後來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我就跟著阿姨過,‘阿姨’是我們家鄉對姑姑的叫法,我阿姨是他爸爸的二婚妻子,我是他的後媽的侄女,我管他叫哥哥。”
第4章 誰是他哥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