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疾而終的暗戀(1 / 1)

他將那封信甩到她麵前,嗓音冰冷又難以置信:“這是你的筆跡是不是?”就像她熟悉他的筆跡一樣,他又如何認不出來,那封交給軍統揭發陳輕晏的信,是她一筆一畫寫出來的。她沒有說話,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深深低著頭,嘴唇抿得極緊。“夏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輕晏視你如同親妹,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害死她?”從來不生氣的人發怒之時如同狂風驟雨,她哪怕藏進地縫也躲不開。她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是她乾的,嫉妒使她發狂,令人心生陰暗。周瑾之的語氣是那樣失望:“夏夏,我以為我們隻是家國觀不同,原來連是非觀也不一樣。”她不懂,她不知道什麼叫世界觀價值觀,她沒有留過學,她理解不了他口中的那些新型詞彙。她拚儘全力去追趕他,為了他反抗父母摒棄門戶之見,她幾乎將她一生的努力都用在他身上,可她依舊離他那麼遠。那十年,早已將他們分隔兩岸。中間流淌的那條河,名為時間。室內一時沉默,良久,他歎了口氣:“這件事我不會告訴輕晏,夏夏,不要再這麼糊塗了。”他轉身走了兩步,在門口又頓住,從袖口掏出一包龍須酥放在桌上:“這是早上路過店鋪買的,快吃吧。”窗外傳來啾啾蟬鳴,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蟬鳴中,她才終於敢抬頭,牽線木偶一般走到桌邊。他們一個像風輕狂,一個像陽熾烈,而她,不過一朵烏雲,由裡到外都被黑暗裹挾。她捧著那包龍須酥,突然就流下淚來。陳輕晏在軍統被關了一月,放出來時消瘦得令人心疼。她一個字也沒說,更沒有將周瑾之供出來。他們都有錚錚鐵骨,願意為了這個國家和民族付出一切。周瑾之沒有將她揭發陳輕晏的事說出來,可她卻良心不安。好幾次陳輕晏上門,她都閉門不見。直到那個深夜,陳輕晏和周瑾之一同前來,他們提著皮箱,一副出遠門的打扮。“夏夏,我和輕晏決定離開上海。軍統已經懷疑,今後恐怕不會輕易放過她,今夜,我們來向你道彆。”她愣愣的,像是沒反應過來。陳輕晏笑著抱了她一下,笑聲依舊明豔:“夏夏,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隻知道聽你爹的話,要為自己而活,知道嗎?”她木訥地點頭,嗓音像不是自己的:“那你們,多保重。”外麵下了雨,有電閃雷鳴,周瑾之將一大包龍須酥交給她後,終於帶著陳輕晏轉身離開。而她就一直站在原地,望著漆黑的夜幕,連眼淚流下來都不知道。哥哥,過了今夜,就是我十八歲的生辰。十年前,就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你離開了我。十年後,仍如這般。我們之間,始終隔了一個十年。再收到周瑾之的消息,已是兩年之後。信是送到陳家的,但兩年時間內,陳家生意失敗,早已樹倒人散搬離此處。關夏苓收了信,拆開了信封。信上,是周瑾之和陳輕晏的死訊。他們是在香港中彈身亡的,組織希望親人前來將他們的屍骨帶回故鄉安葬。信上說,他們還留下了一個不足半歲的孩子。關夏苓收拾行李,當日便孤身前往香港。她還記得兩年前那個深夜,他們攜手而來,像一對璧人,笑容明豔。如今再見,隔著一方木盒,隻餘骨灰。接頭人將他們的遺物交給了關夏苓,隻有一張照片。男的溫雅,女的明豔,他們坐在相機前,手指緊緊扣在一起。很奇怪,她沒有哭。她沉默地收好他們的骨灰盒,抱著那個咿咿呀呀咬著手指的孩子,坐上了回上海的飛機。那個時候,她才十九歲,也不過是個孩子。此後,關夏苓終身未嫁,將那個孩子撫養長大,取名周予晏。那是我的媽媽。每個人的青春都有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而奶奶的這場暗戀,卻伴隨了她整整一生。時至今日,都沒有人知道,當初的她是如何頂著家人和外界的壓力執意不嫁,養著那個和她沒有半分血緣關係的孩子,孤獨地度過一生。故事講完,天已將明,奶奶仍然端坐在書桌前,我淚眼蒙矓地握她的手,想要給她一些安慰。那雙手冰冷得刺骨,她反將我握住,笑了笑:“囡囡,我死後,就把我葬在這院子後麵,不要把我葬回故土。那裡埋著你爺爺和你奶奶,我不想死後還去打擾他們。”我哭出聲:“奶奶,你才是我奶奶,你怎麼這麼傻啊奶奶?”她望著我,輕輕笑了笑。天亮之時,院外突然傳來車鳴。透過窗戶,我看見陳琛從車上走下來。他高大溫柔,伴著晨起的霧色,一步一步走向我。如果當年,周瑾之也能這樣走向關夏苓,是不是他們就會有另一個結局?奶奶揉了揉我的腦袋:“去吧,去抱抱他,告訴他你很想他。”我飛奔出門,撲向陳琛的懷抱。而奶奶就站在門口,滿眼溫柔地將我們望著。那個時候,奶奶在想什麼呢?沒有人知道,就像沒有人知道,那些年,周瑾之有沒有愛過關夏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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