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的最後一站叫賽羅村,到這一站的時候,車上隻剩下杭弈一個人了。司機用他聽不懂的當地話說了句什麼,杭弈將帽簷往下壓了壓,衝他笑了笑,提包下車。空氣燥熱,風裡夾著一絲海的鹹腥味。為了這次的國外休假,他專門騰了一個月的時間惡補英語,然而此刻還是看不懂手上的地圖。挪威人對於挪威語的熱愛簡直超過了他們對生活本身,早知如此,他應該選個英語通用的城市。沿碎石路往下走了兩公裡,出現一個小的海灣,十幾艘漁船停在海麵上,道路靠海的那一邊打了木樁,專門用來係固定漁船的纜繩。杭弈將帽簷撥高一點,看見其中一艘漁船上有人正彎腰收網。一路走來終於遇到個人,不容易,希望老天保佑對方會說英語,杭弈朝那背影喊:“Excuseme?”那人似乎沒聽見,他又喊了一聲。漁網“嘩啦”一聲出水,帶一網活蹦亂跳的魚沉在甲板。船上的人取下漁帽,長發散下來,轉過了身。是個亞裔長相的女孩子,很瘦,灰色吊帶外罩一件寬鬆白襯衣,配牛仔短褲和馬丁靴,顯得身段細長。看見杭弈的一刹那,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邊鎖骨。這是什麼動作?當地的風俗?杭弈向來是很尊重彆人的風俗習慣的,於是他也抬手象征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鎖骨,然後彎起一個友善的笑:“youspeakEnglish?”(你會說英語嗎?)女孩保持站姿沒變,有點僵硬地點了點頭。看來也不是特彆會,不過沒關係,能聽懂就行,杭弈看了眼手機上的地址,用英語問:“請問一下,貝梭路27號怎麼走?”女孩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像在思考,好半天,低聲回道:“沿這條路往上走到儘頭,山上第一間就是,門口有一棵楓樹。”她的英文發音很標準,尾音會微微上揚,伴著海風,聽起來格外清爽。杭弈跟她道謝,繼續朝前。走到拐彎處時,他回身去看,船上的女孩已經不見蹤影。越往山上走,海風越大,他索性取下帽子,撥了撥劉海兒,迎著海風往上。山上風光瀲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棵楓樹,在覆滿低矮植被的山頭,那棵挺拔的楓樹實在顯眼。房子是挪威特有的風格,木質,用白藍漆刷色。杭弈在門口的花壇下麵找到了房門鑰匙。房間打掃得很乾淨,一應俱全。他剛放下包就收到經紀人的電話:“到了嗎?房子怎麼樣?外賣方不方便?”“剛到,房子不錯,暫時沒有看到商店,周圍就我一間房有人。”“那怎麼行?”經紀人頓時著急,“你會餓死的。”“剛好可以試試辟穀。”“彆聽你弘哥亂講,辟穀不是一般人能試的。”經紀人絮叨個沒完,“你說你休個假,跑那麼遠,助理也不帶,你要是有個好歹,收個屍都不方便。”杭弈一邊把衣服拿出來,一邊笑:“你就咒我吧。”“趕緊去周圍逛逛,找找商店餐廳,熟悉下環境。你那地兒太偏了,不用擔心狗仔,有什麼需要提前跟我說,房東住在奧斯陸市裡,到你那好幾個小時呢。”“行。”“說好了啊,杭弈。”經紀人語氣嚴肅,“這可是百忙之中給你擠出的休假時間,就一個月,多一天都不行,九月三日北京的商演已經確定了,九月一日你必須回來。”“好。”掛電話之前,經紀人還在喊:“記得發微博給粉絲報個平安……”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不止屋內,推開窗,連屋外都靜得空曠。隻有風聲、海水聲和海鷗掠過時偶爾的鳴叫聲。房屋位置拔高,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像驟然從一個空間跳入另一個空間,車水馬龍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真安靜,真好啊。他往床上一倒,接下來就是幾個小時的昏睡。杭弈是被冷醒的,窗戶沒關,夜晚的海風帶著侵骨的寒意。他裹著被子爬起來,睡眼蒙矓地看了一圈。哦,自己休假來了。天已經黑了。沒有高樓霓虹,月色星光卻鋪滿大海,推門出去,萬籟俱寂,右邊有通往小鎮的路,抬眼去看,幾戶燈光。他掩上門朝那邊走去,漸漸能聽見人聲,但沒看見飯店。他餓了。來的時候帶了幾袋方便麵,算了,就吃那個吧。正要往回走,旁邊的木門突然打開,穿黑色衛衣的亞裔女孩端著水盆走出來,看見他時,愣了一下。杭弈笑笑,抬手招呼:“Hi。”她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回:“Hi。”杭弈又問她:“這附近有飯店嗎?”“前麵右轉那一條街有,但現在已經關門了。”她將水盆放下來,手指在衣角揩揩水,“你等一下。”話落進屋去,出來的時候端著一個盤子,裡麵是叉燒飯和一根烤腸,盤上覆了一層保鮮膜,“剩下的晚餐,隻有這個了。”杭弈有點不好意思:“多少錢?我付錢吧。”“不用。”她硬邦邦地拒絕,又說,“反正也是要倒掉的。”杭弈了然,接過盤子跟她道謝,又聽她問:“已經冷了,你那裡有微波爐嗎?記得熱了再吃。”他衝她笑笑:“OK。”女孩垂下眸,俯身端起水盆,倒在門口的花壇裡。他端著餐盤往回走,回想女孩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咬字尾音上揚,唱英文歌應該很好聽。微波爐“叮”一聲響,叉燒和烤腸的香味蔓延出來,嘗了幾口,味道很棒。杭弈決定改天送女孩個什麼禮物好好道謝一下。吃完飯他準備洗澡,結果發現沒水。不僅浴室沒有,廚房也沒有,外麵花壇的噴水機也沒有……杭弈有點蒙。無奈,又轉身出門,走到種滿風鈴草的木門前。敲門之後,很快打開。女孩看見又是他,又愣了一下。杭弈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那個,請問是停水了嗎?我房子裡沒水。”“沒有。”女孩搖頭,朝山頭看了一眼,“應該是很久沒住人,水管破了,你等我一下。”她回屋去翻找一會兒,提了個工具箱出來:“我去幫你看看。”杭弈遲疑:“不會打擾你吧?”她不看他,低頭鎖上門:“不會。”女孩走在前麵,清瘦的身影提著一看就很重的工具箱,杭弈快步追上去,從她手上接過:“我來提吧。”女孩一驚,拽著把手不鬆手:“不……不用了,很重的,我提就行。”是挺重的,杭弈也沒鬆手,跟她一人拽著一半把手往前走,想了想,問她:“還不知道你叫什麼。我叫杭弈,中國人。”女孩腳步頓了一下,偏頭看他。月色下,眼睫輕顫,那口好聽的英文換成了中文:“我叫陸柒,我也是……我是華裔,十歲那年移民過來的。”杭弈有點驚喜,終於不用說那磕磕絆絆的英文了:“這樣啊,那太好了。”她也抿唇輕輕笑了一下。陸柒猜得沒錯,的確是主水管破裂。她將長發紮起來,挽起袖子拿著扳手膠布鑽了進去,杭弈幫不上什麼忙,隻能站在一邊舉著電筒照明。忙活了半小時,總算通水了。陸柒爬出來的時候頭上臉上都沾滿了蛛網灰塵,胳膊肘還蹭破了皮,杭弈抱歉得不行,找出藥箱要幫她處理,她已經提著工具箱走到門口,輕聲說:“我回去自己擦點藥就行了,你早點休息吧。”話落,掩上門走了。杭弈透過窗戶去看,月夜下,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長,搖搖晃晃地倒映在碎石路上。海風拂過她寬鬆的衛衣,飄飄蕩蕩。
第1章 捕魚少女(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