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了工具,泰迪張說有事先走,她就留到最後整理好,鎖了門,才慢騰騰地下樓。腿有些發酸,她乾脆在空蕩蕩的樓梯上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就在這時候,兜裡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是陌生的號碼。許軼川遲疑片刻,還是接了。“許軼川?”這嗓音柔美而近於華麗,若是見過這副嗓音的主人,就會知道聲如其人這四個字說得不錯。許軼川當然聽出了是誰,可這一刻,她哽住喉嚨,卻忽然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又或者,該不該掛斷。心念電轉之間,她早已脫口喚了一聲:“盛晴。”盛晴。那個在幾年前差點因事故摔死在U池上的滑手。那個喜歡梁鬆枝喜歡到了近乎癡迷的富家女。那個曾作為受害者,寬恕了許軼川的罪過,又引得所有人都替她打抱不平的大善人。“是我。”盛晴說,“我聽說……你回來了。”許軼川抿緊嘴唇,沒有吭聲,心中五味雜陳。“我知道葉城他們或許對你還有偏見,但畢竟我們曾經同在TD,曾是一家人……”一家人?蒼白的麵容終於泄露出一絲嘲諷,那頭的語聲還在繼續,她卻懶得再聽下去了。“盛晴,”她淡淡地打斷她,“你有什麼事,請直說。”那頭有片刻的停頓。“下周是TD七周年,曆屆老滑手不管在哪兒,都應承了會趕回來參加,我希望你也……”“好。”盛晴反而是怔了一怔:“謝謝你答應來。”許軼川輕輕笑了一聲,轉而問道:“你從哪裡得到我的號碼?”“是梁鬆枝告訴我的。”許軼川並不驚奇從盛晴嘴裡聽到這個名字,若有所思,又聽她道:“下周末在TD滑板訓練場,七周年露天party,不見不散。”許軼川若有所思:“好。”那頭應了一聲,互相道彆,結束通話。TD七周年攢了個什麼樣的局,盛晴這通電話的背後,又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她通通不知道。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許軼川緩緩站起身,往樓下走。該失去的都失去了,事到如今,她已經沒什麼好怕的。傍晚的風很靜,輕若無物地吹拂過長發。寬闊的露台上,舉目便能望見下頭的車水馬龍。盛晴掛斷電話,站在欄杆邊,久久沒動。她身形嫋娜,便連一個背影也透出高貴氣質來,忽地後頭有聲響,她回過頭來,便彎唇一笑。梁鬆枝不知何時拉開了門,從日式包廂裡探出半個身子,正與她四目相對。“你在和誰講電話?”盛晴握著手機,隻眨了下眼睛:“你猜?”青年皺了一下眉,並不搭腔。他從來沒有和她打機鋒的興致,伸手遞給她披肩。“晚上有點涼。”盛晴靠近了,不接披肩,卻搭住他的手背。梁鬆枝眉目不動,隱隱歎了口氣,伸手將披肩覆在她的肩頭,又回到室內,屈膝而坐。桌上的菜式幾乎未曾動過,他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盛晴進來。“我明天出差。”盛晴在他的對麵坐定,聞言微微一怔。“多久?”“不確定,少說要一周。”梁鬆枝低頭吃東西。“下周是TD七周年。你要是不在場,葉城一定要念叨……”“盛晴,”他打斷她,“我已經離開TD很久了。”“好,不提這個。”盛晴長眸幽幽地盯住他,笑了一下,“什麼時候的航班?我送你?”“不用。”梁鬆枝道,“你忙你的。”盛晴沉默,這些年他從來待她疏離。她曾以為等待或許能等來一個結果,卻發覺時間並沒有改變任何事,他的一切悲喜情緒似乎都被封存在了兩年前——許軼川離開之前。那個女孩,即使離開,都能將一個人的人生就此劃下分界線。盛晴狀似無意地說:“家裡安排了合適的對象給我,或許會訂婚。”對麵的人甚至沒有抬眼,隻是嗯了一聲。盛晴忽然覺得胸口湧上一股窒息之感,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緩緩擱下筷子,說了句:“沒胃口,不吃了。”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穿著和服的侍者吃驚地看著盛晴離開,又朝包房裡看了兩眼,見裡頭的人沒有要追出去的意思,便知趣地把門拉上了。梁鬆枝似是習慣了盛家大小姐這般喜怒無常,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又接著夾起一片刺身。鯛魚置在碎冰上,入口,唇舌一時冰涼。周末,TD滑板場。許軼川從五塘過來,要花上足足一個小時。TD為了方便訓練,選址在郊外,許軼川下了地鐵還要走半個小時才到。還沒進TD大門,就遙遙聽到了歡鬨的聲音。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訓練場裡頭的U池,橫幅布置在高高翹起的兩端,上頭寫著“TD七周年”幾個大字。許軼川走到門口,忽然想起,大門是要刷卡才能進的,而她的卡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被收回去了。“不進去?”許軼川聞聲回頭,微微一愕。男孩穿著純黑色的連帽衛衣,帽子鬆垮垮地蓋住頭頂,雙手插著兜,正在幾步之外注視著她。這目光與她初見他時的冷冽殊並無二致。她不禁回想起那些時日裡他待她的溫存、關切以及她曾窺見過的一瞬陷溺。而那些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絲毫未留下痕跡。許軼川退開半步,看著他伸手拿卡劃開大門,舉步進去,一時沒動。“進來,”他略略轉頭看她,“還是你要在這裡等下一個人幫你開門?”許軼川搖搖頭,快步跟上去。他走在前方,一副散漫的模樣,腳步也是踢踢踏踏的,並不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許軼川意識到,從某個時刻開始,江祁結束了這場遊戲,並且乾淨利落地劃了線。他曾經可以對她百般好奇,一場會麵恨不能連著問出幾十個問題,卻也可以像現在這樣,絲毫不聞不問,權當她是空氣。她沉默地跟在身後,注視著他的背影,兀自出了神。直到有人喊住她:“許軼川?”她回過神來,葉城站在幾步之外,略帶震驚地看著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天氣微涼,黃昏的暮色籠罩在露天的場地,餐桌、烤盤都已備好,許多滑手已經陸陸續續到齊了,新人老人,認識的不認識的,一邊吃一邊聊天,其樂融融。而此刻,這片和樂的氛圍,顯然混進了什麼不和諧的因素。對此,許軼川很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