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陰雨下得人懶洋洋的,盤狁守一路上也沒遇到幾個熟人,遇到的也和他一樣懶懶的,互相問候一聲,很快又各奔東西。盤狁守走著走著,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不是很明確的感覺,他就是覺得有視線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他不敢確定這視線從何而來,試著和大灰狼換了個位置,又用雨傘遮住上半身,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還是去不掉。的確有誰在看他。他放下雨傘,不顧細密的雨絲打濕自己的頭發和肩膀,四處搜尋視線的來源。不是他太敏感,他其實是一個很不敏感的人。但這個視線太怪異了,讓他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豎在脖子上,如果可能,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隨時出動的刺蝟,卻找不到激怒自己的來源在哪裡。大灰狼注意到了他的不適,抬頭問:“有問題嗎?”“我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看他。大灰狼甩了甩尾巴,盤狁守身邊的地麵上水分開始蒸發,蒸騰成白色的霧氣,環繞在他的周身。被窺伺的怪異逐漸消失,就好像很沉重的東西被人從皮膚上剝離出去,全身又恢複了之前那種懶懶散散的感覺。盤狁守摸摸大灰狼圓滾滾的腦袋,感激地對它笑了笑:“謝謝你,大娘。”大灰狼自得了大概五秒,反應過來了:“哎,我說,咱們約定一下好不好?以後你們就彆叫我大娘了,我的大名叫大俠,下次就這麼叫吧。”“你上次不是說你大名叫龍虎鬥嗎?”“哎呀!是嗎……我不記得了。沒關係,以後還是叫我大俠吧,這名兒還是比龍虎鬥帥一點……”盤狁守突然停下腳步,大灰狼收不住勢,“咚”的一聲撞到他的腿窩裡,他差點跪下。大灰狼怒道:“我說你乾什麼呀?乾什麼呀?還有人看你?你以為你是帥哥——”盤狁守一隻手按住它的腦袋,手中的雨傘虛虛指向雨簾中的某個方向。那是一根電線杆……電線杆沒什麼好看的,好看的是電線杆下的人。一個美麗的女人。一人一狼忽然屏住了呼吸。盤狁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起誓,在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比她還美麗的女人。她的紅唇是那麼紅,她的黑眸是那麼黑,她的皮膚是那麼潔白瑩潤,她的秀發是那麼柔,那麼長。如果白雪公主從童話裡走出來的話,她的模樣也一定不過如此了。她在雨中肯定已經站了很久,濕潤的黑色長發以一種無比完美的弧度彎彎曲曲地垂下來,繪著藍色波紋的白色裙子被雨水打得透濕,緊緊地貼著她玲瓏的身體。然而她不狼狽,她一點也不狼狽,她甚至顯得如此優雅,每一滴濕潤的水珠從她身上滑過,都隻是強調了她那仿佛被水分滋潤得飽滿的美麗。如果她的黑眼仁不是那麼大,大得簡直像占據了整個眼睛,連白眼球都不見蹤影的話,盤狁守一定會認為這是一場豔遇。可惜……盤狁守指著那位晶瑩濕潤的美女,帶著幾絲顫抖問:“那個……她不是人吧?”話說回來,如果她是人類,他家後院裡那些狐狸精一定會當場撞牆自殺。大灰狼的口水沾濕了掛在它脖子下方的菜籃子,它無意識地猛點腦袋:“不錯,她不是人,她怎麼可能是人呢?她是……”沒等它囉唆完,盤狁守已經向美女邁步過去了。“你好,我叫盤狁守。”一般這是盤狁守對妖怪們搭訕的標準用詞。而妖怪們的回答多數可以預料,不外乎“我是×××,是×××家族的×××級彆妖怪。原來你就是盤狁守……”不過今天站在他麵前的妖怪實在太美麗了,美麗到讓他不敢相信她是妖怪。當他走到美女妖怪麵前時,發現自己竟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美麗的女妖怪臉上滑過滴滴水珠,晶瑩得幾乎透明的臉龐抬起來,用一種近乎悲傷的表情看著他。然後,她哇的一聲開始號啕大哭。“盤狁守!盤狁守!你就是盤狁守!啊啊啊……”她抓緊了盤狁守的襯衫猛地往下拽,盤狁守幾乎被她拉倒在地,卻又不敢碰她,隻能用一種很彆扭的姿勢保持平衡。“我是盤狁守,妖怪姑娘……那個,有話好好說……”能不能不要拽他的衣服……“盤狁守啊……”一陣風吹過,盤狁守手一鬆,雨傘打著滾兒跑到了街道的另外一邊。二人頓時被蒙蒙細雨包圍,如夢似幻。這是……多麼瓊瑤式的浪漫相遇啊!大灰狼傻了眼。盤狁守拉著自己的襯衫往回拽,衝大灰狼猛使眼色——隻是在不熟悉的人看來,他的表情比較像抽筋。大灰狼愣了一下,趕緊丟下菜籃子上前,一隻前爪搭在美女潔白的裙角上:“我說姑娘,你嚇著他了,以您的身份怎能在這路邊抱著大男人……”它的話還沒說完,妖怪美女驚叫一聲,飛也似的淚奔而去,轉眼不見蹤影。“狗呀——”美女的餘音如環繞立體聲一般久久不散……大灰狼氣得渾身發抖。被莫名糾纏住又被莫名解救的盤狁守看著美女消失的方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盤狁守終於魂魄歸位,說。被傷到自尊心的大灰狼頂著蒙蒙細雨,脆弱地趴在菜籃子上哭:“我是狗嗎?我變成狗了嗎?真的嗎?你告訴我啊……”當然,菜籃子是什麼也不會回答的……盤狁守無奈地拍拍大灰狼的頭,走到路對麵撿回傘,回頭道:“買菜呀,你去不去了?”也許是遇到超級美女所以把運氣都用完了,接下來的幾天,盤狁守都十分不順。他去奶奶家的時候,天上掉下來一隻鳥,鳥喙正好戳在他腦袋頂上。他去姑媽家的時候,樓上掉下來一個盆栽,正好摔在他的腳邊。他和朋友出門的時候,樓上掉下來一個……冰箱,還是雙開門大容量的那種,要不是朋友眼明手快,他早就成了肉醬。至於其他動不動就踩狗屎、見貓貓追、見狗狗咬、見車就連環車禍、連蚊子蒼蠅都追著他不放的事情都不算什麼了。自己是不是招惹了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十分鬱悶的他又不得不前往後院尋找答案。很難得,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在那裡下棋的老鼠棋友不在那裡;陰雨沒停,麻巧也沒回來。其他至於狐狸、狸貓、蛐蛐更是沒了影子,幾乎所有的妖怪都消失了。他在雜草叢生的後院站了一會兒,沒有人跟他說話,也沒有聲音響起問他發生了什麼。他茫然了。太奇怪了,後院的妖怪從來都沒有斷過,怎麼可能忽然這麼安靜?一隻大刀螳螂舉著自己的重型武器溜著圍牆邊慢慢地走過,他有點欣喜地走過去,開口道:“請問一下,不知你知不知道……”螳螂沒有理他,甚至連點反應也沒給他,繼續以從容的步伐慢騰騰地行進在自己的路線上。好吧,這一隻不是妖怪……那麼,妖怪們去了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