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都是孤獨的個體,即便你以為會共度一生的那一個人,也不能時時刻刻地陪在你身旁。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這個道理。我的眼前是火。全是火。我蜷縮在洗浴間裡,將所有的水龍頭打開,把自己泡進裝滿水的木桶裡,有黑煙不斷從我塞了毛巾的門縫裡漏進來。屋外是嘈雜的人聲,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惡狠狠的,像聚集了天上地下所有的仇恨。他們在怒吼:“嶽茗!你出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躲進洗浴間之前,什麼都沒來得及帶,情急之下,我隻拿了父親的遺照和手機。黑白照片上的人才50歲出頭,卻已經是一頭白發,滿臉皺紋,他的一生有的是跌宕與苦難,以至於無論何時,臉上連笑容都欠奉。我將那張照片抱在懷裡,顫抖著按亮手機屏幕,屏幕上的電量顯示隻剩下3%。在最危急的時刻,我下意識地帶走了兩樣我認為最重要的東西,我父親僅剩的照片,和一部能聯絡到秦雲開的手機。“雲開……雲開……”我顫抖著撥打他的號碼,在危難關頭,我想到的隻有他。我下意識地認為,隻有他能救我,他會來救我。雖然距離我們冷戰,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我想告訴他我很害怕,我已經躲到了偏僻的鄉下來了,那些人是怎麼找到我的?他們拿著刀和棍棒,在屋外叫囂,麵目猙獰地撞我的房門,我躲在屋裡不出來,他們卻在商量之後,縱火燒屋。我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急需他來安撫,可是他掛掉了我的電話。在刺耳的斷線聲中,電量已經剩下2%。報警或者再打給秦雲開,我隻能有一個選擇。火勢越來越大,黑煙彌漫,我的毛巾已經擋不住四處飄散的濃煙。鄉下風勢大,隻要不到15分鐘,火就能燒進浴室來。我在浴室的門發出劈啪聲時,再次撥打了秦雲開的電話。我是這樣鍥而不舍,對方掛斷,我便手速極快地按了重撥,一再反複,我得到的回應總是一串讓人心生絕望的忙音。我的執念這樣重,倘若我今天真的在劫難逃,我希望,我還能在最後聽到他的聲音,最不濟,也要將我們之前所有的誤會都解開。“喂……”電話終於被接起,我在一片汙濁的空氣中急切地喊他的名字:“雲開!”“對不起,秦先生說他不想聽您的電話,請您不要再打電話過來。”我聽清了,電話那頭不是秦雲開的聲音,是陌生的生硬的男聲,冰冷又疏離,毫無感情。門外猙獰的大火都不能讓我像此刻這樣慌亂:“你讓他接電話,我有性命攸關的事情,我現在……”耳邊的聲音突然被徹底切斷,我甚至分不清,是對方掛斷了電話,還是我的手機終於徹底沒電。浴室的門被火爆開,火舌燒了進來,隨時都能將我覆蓋。在電話被切斷那一刻,我求生的欲望也隨之消失。他這樣恨我,連親自接聽我的電話都不屑。我選擇在臨死一刻仍舊依賴你,我選錯了嗎,秦雲開?我苦笑著抱緊父親的遺照,最後望了望狹窄的小窗外被濃煙遮蔽的天空一眼,閉上眼睛,慢慢地沉入水裡。世界在刹那間歸於寂靜。我忽然想起秦雲開的臉,想起他仿佛隨時可能掉進眼睛裡的額前的碎發,想起他在雪地裡將我圈進懷裡,告訴我:“以後日子這麼長,我來陪你好了。”那時甜蜜總無法掩飾,我扭過身抱著他的脖子故意刁難:“那你說,陪多久?”他俯下身來,吻掉落在我鼻尖的雪,聲音像是從久遠的時光外傳來,在意識崩潰的前一刻,我還能清晰地聽見他堅決的聲音。所有的記憶紛遝而來,落入黑暗的旋渦裡,被卷成了碎片。他在說:“一輩子。”可是秦雲開,我已經無法確定,我們還有沒有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