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便到了農曆新年,葉家向來有燒頭香的習慣,今年也不例外。往年這種活動葉慎安一貫是敬謝不敏的,但這次卻有所不同,因為林粵闖入了他的生活。錦鯉已不足以令他轉運,他決定臨時抱佛腳。西郊潭柘寺香火年年鼎盛,每逢春節,更是擠滿了從全國各地趕來參拜的人。為了避開擁堵,下午四點剛過,一家人便出發了。到了寺裡,差不多是晚餐時間,大家在寺裡用過齋飯,葉慎安坐不住了:“反正夜裡才燒香,我先到處去逛逛啊。”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逛寺廟,這地方遠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因為是閒逛,也沒什麼順序,一路上看見什麼是什麼。途中經過好幾個大殿,他沒進去,在門口探頭張望了半天,愣是沒分清幾位菩薩分彆是誰。殿前燒著塔香,香味濃烈,他一回頭,發現祈福者臉上統統寫滿虔誠,那沉甸甸的氣氛於他而言如此陌生,卻格外震撼。從高處沿路往回走,一抬頭,天那邊的一輪明日已完全落下去。黑夜湧上來,四處擠滿了等著上頭香的人。眾生皆苦。葉慎安循著記憶找回剛才吃飯的地方,伸手往褲袋裡一摸,愣住,再仔細摸,不覺失笑——怎麼佛祖眼皮子底下也有賊啊?!手機被偷,他聯係不上家人,再回頭看一眼烏泱泱的人潮,立刻放棄了找人的念頭。反正燒香而已,怎麼都能燒。不知等了多久,人群終於開始朝不同的大殿分散,葉慎安被擠在中間,一時間沒了主意,他該去找哪位菩薩來著?算了,心誠則靈。最後是稀裡糊塗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前。來參拜的人太多,他被擠到幾乎雙腳離地,四麵八方的人將他推來搡去,葉慎安感覺胸腔裡最後的一絲空氣也要被抽空了。他突然有點兒後悔來了,但現在要走也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等。十二點剛過,眾人一陣騷動,齊齊擁向殿門。葉慎安沒能跟上節奏,被後頭擠上來的人連踩了七八腳,痛得直齜牙,一低頭,發現有人被擠得摔到了地上。這麼多人,如果被踩傷……顧不上看清對方的臉,他急忙伸手去拉。人站起來,他才鬆了口氣,脫口道:“人這麼多,得小心一點兒啊。”“嗯。”“……”是林粵。那大概是這一年裡,他唯一一次見她狼狽的模樣。頭發亂了,衣服臟了,唯有看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鎮定。你鎮定個毛線啊?“來許願?”他蹙眉。“沒……”“沒什麼沒,來這的人不都是要許願的嗎?得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帶你進去,免得你又被撞摔了。”說完這句,葉慎安才意識到,自己還拽著她的胳膊。她的手臂就跟她的腿一樣細細長長……葉慎安悻悻地一撒手,不說話了。安靜了片刻。“好啊。”少女忽然開口。“……”難道你沒想過,我可能隻是在跟你客氣?但說出去的話到底是潑出去的水,言而無信多沒麵子,彆扭了一會兒,葉慎安還是重新抓住了林粵的手腕。不過這一次,他隻虛握著,是保持距離的意思。林粵瞄了一眼他的手,命令:“抓緊一點。”???“不是說怕我又摔了嗎?”“……”我剛剛怎麼就把你拉起來了,早知道讓你被踩死好了。林粵那雙琉璃般透亮的眼珠轉了轉,聲音很輕,仿佛帶著一點兒笑意:“你現在是不是在心裡罵我呢?”葉慎安怔住,良久,扯了扯嘴角:“怎麼可能?!”——明明我天天都在心裡罵你。經過一番艱難的“衝殺”,葉慎安終於成功帶著林粵突出重圍,擠進了殿內。人山人海的大殿,兩人雙雙在蒲團上跪下,葉慎安雙手合十,準備許願。林粵卻一直沒有動靜。葉慎安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不許願嗎?”“突然不想許了。”你怎麼不突然想去死呢?覺得在菩薩麵前爆粗不好,葉慎安強忍著罵人的衝動,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兩個字:“隨便。”說罷恭恭敬敬地對著菩薩磕了三個頭,默念了一遍心願。“希望明年開學,能徹底跟旁邊的這個人劃清界限。”從殿內出來,葉慎安發現,林粵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午夜已過,上過香的人陸續散去,下山的路通暢了許多。葉慎安大步向前,忽然,林粵從身後叫住他:“你知道你剛才拜的是哪位菩薩嗎?”“嗯?”“送子觀音。”後山吹來一陣凜冽的風,萬千燭火在風中搖曳,影影綽綽。昏黃的光影中,少女雙手插兜,唇邊是一抹狡黠的笑容。無論如何,又是新的一年了。年初一,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唯有葉慎安愁腸百結,他不確定那天在寺裡,自己到底算不算成功許願了。送子觀音除了管人生兒育女,不知道還搞不搞兼職,現在不挺流行一專多能嗎?他看他行……亂七八糟想了不少,最後卻什麼也沒想明白,照鏡子倒是發現亂發叢生,掐指一算,該去剪頭發了。可據說正月裡剪頭不吉利。唉,愁!葉慎安輾轉反側了一宿,第二天醒來時忽然靈光一閃,不能剪頭,但可以染頭啊。所謂從頭開始——就算送子觀音不顯靈,他也充分為新年討了個好彩頭。雖然學校規定學生不能染發燙發,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不是特彆打眼的顏色,老師們都不會過分為難。葉慎安信心滿滿踏進自家親媽常去的造型工作室,大手一揮:“給我染個頭。”Tony今天不在,接待他的是Danny,小夥子剛拿了日本的發型設計頭獎,渾身散發著藝術家的傲嬌氣息:“您想染個什麼顏色?”“沒想好,你看我適合什麼色?”“那有什麼特彆的要求嗎?”葉慎安思索片刻:“要吉利的顏色。”“成。”四小時後,葉慎安一臉發蒙地看著鏡中陌生的殺馬特粉毛。哈嘍?你誰啊?他好氣又好笑,指著自己腦袋:“這算什麼?”Danny振振有詞:“大紅大紫最吉利,但不夠時髦,所以我為您精心挑選了一款今年最流行的粉灰色,跟您氣質很配,也是吉利的紅色係。”您可真幽默!葉慎安默了默,懶得跟他吵:“還能染回去嗎?”Danny一臉不悅,斬釘截鐵:“不行,已經漂過了,漂了兩次。”“那好,你全給我剃了吧。”反正這個年,是注定吉利不起來了。一頭茂密的短發出門,一片荒蕪的板寸回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監獄裡過了個年。開學第一天,許衛鬆看見他的新發型,笑得滿地打滾:“你這是禿了嗎?哈哈哈……”葉慎安不勝其煩,正準備直接懟回去,林粵剛好從教室門外進來了。“……”她笑了!絕對笑了!她這一笑,讓葉慎安好不容易黏好的自尊心,又哐當一聲,碎了遍地。中午下課,四人組照常去食堂吃午飯。葉慎安本來不想去,誰樂意讓人瞻仰自己勞改完的模樣?但許衛鬆是鐵了心地要看他笑話,嚷嚷著不去也不給帶飯。丟臉是小,挨餓是大……大小事拎一拎,算了,認命。食堂裡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葉慎安低頭,一路衝向餐具台。前頭等打飯的人已經排了長長的一溜,他實在沒心情繼續等慢悠悠蕩在後頭的三個人,決定速戰速決。來到隊伍的最末,他剛剛站定,就發現前麵的這個背影好像有點兒眼熟……是誰來著?就在這時,程少頤突然稍稍側開了一點兒身,給準備穿過去的女生讓出了一條路。原來是這座大冰山啊!沒想到冰山不僅和自己是鄰居,還是校友……這世界還真是小。程少頤自然也看見了他,禮貌地微微頷首,算打招呼。作為回應,葉慎安點了點頭。氣氛還算融洽,就是有點兒冷場,好在許衛鬆及時來了,一手勾著他的脖子,樂嗬嗬問:“今天吃點兒啥?”前頭的人看了許衛鬆一眼,默默轉過身去。葉慎安怔了怔,撓了撓自己快剪禿的頭,覺得他問了個蠢問題:“當然是吃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