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沒亮,葉慎安便被林粵從床上拎了起來。他明顯沒睡夠,惺忪著一雙眼跟她求饒:“再睡半個鐘頭,要不,十分鐘也行……讓我再睡一會兒吧!”不知他的懇切是否令她良心發現了,林粵揪著他衣領的手竟然鬆開了。葉慎安來不及多想,頭一歪,整個人倒回被窩裡,繼續呼呼大睡。三分鐘後。浸過冷水的毛巾不偏不倚地蓋在了他的臉上。葉慎安被凍得一個哆嗦,一時間睡意全無,猛地坐了起來。這回他是真的有點兒生氣了。“你醒了嗎?”是林粵的聲音。“……”他不講話,下頜骨的線條卻越繃越緊。他脾氣好是一回事,過分蹬鼻子上臉又是另一回事。然而林粵的聲音,聽上去卻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平日裡,她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任何事都說一不二,但現在她的語氣,卻像是在和他商量……和他商量?“雖然知道你還想睡,但我想去看日出……這麼多年,我來來回回巴黎無數次,還沒有看過一次塞納河的日出呢。”她人正在衣櫃前挑衣服,沒有回頭看他,他也就看不清她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走神了。走神了,也就意味著生生錯過了發脾氣的最佳時機。“那就去吧,反正我都醒了。”他懊喪地將枕邊的那張濕毛巾撿起來,起身去浴室洗漱。很快,浴室裡傳來水流的聲音。衣櫃前的林粵已挑選好裙子,卻不知為何,遲遲未更衣。她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浴室緊閉的大門——蜜月旅行,大概是她迄今為止做過最錯誤的選擇。卻也是她最想要的選擇。自酒店離開時,天仍是暗的。但那種幽深卻似乎有彆於所有的黑暗,仿佛隨時都能自混沌中,迸發出光來。車子是酒店一早幫忙預訂好的,下樓去拿車時,葉慎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然又被林粵擺了一道——商量個屁,她明明一早就決定好了。他重新冷靜下來,嘴角漸漸浮起那種玩世不恭的笑。行吧,你要什麼樣的新婚旅行,我都可以陪你。誰讓,你是我葉慎安自己選擇的老婆呢?沿街的建築一路後退,還未熄滅的路燈錯落有致,葉慎安目不斜視地握緊方向盤,仿佛這一路,是要開往另一個未知的時空。他們趕到公園時,太陽將將升起來一個邊兒。很淡很淡的光線,肆意地鋪灑在河麵上,波紋漾開去,像是一匹被誰惡作劇揉皺的錦緞,起起伏伏。葉慎安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勁兒,對一旁的林粵道:“我找個地方抽根煙。”“嗯。”他頷首,抬腳離開,走了一段,又悻悻地回頭看了一眼——林粵今天穿了那天自己為她選的白色裙子。明明是柔媚的雪紡質地,但穿衣者卻賦予了服裝完全不一樣的靈魂,甜美中帶著一絲颯爽,真正甜而不膩。葉慎安欣賞的目光自發端滑過腰肢,最後停在了她踩著的三寸高跟鞋上。想起婚禮時她曾說過累,他微微一愣,默默將拿出來的煙盒收了回去。原路折回,他自身側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我還是陪你看吧。”許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林粵驚訝地回看了他一眼,像想要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足底傳來輕微的鈍痛,這感覺如此熟悉,每天每天,她要經曆一遍,但在這一刻,不知道為何,這一切突然變得清晰而不可忍受起來。她抿唇,極其克製地將身體的重心向他那邊傾斜了一些。對此,葉慎安頗受用,唇邊泛起點點笑意。不遠處的太陽已完全升起來,高懸在空,猶如一顆四平八穩的蛋,泛著淡淡的光。她清了清嗓子:“要散步嗎?”葉慎安看向她的腳:“你確定?”“確定。”“那好吧。”他原本打算收回的手,不得不安於原處。兩人沿河漫無目的地走著。不同於日出前的寂靜,天一亮,周遭的一切一下子變得熱鬨而生動起來,晨跑的人、遛狗的人、拍照的人……拍照的人?!葉慎安下意識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幾步開外,那個著牛仔褲、運動鞋,端相機的女孩,真的是她嗎?他不確定。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過她了……當然,他向來知道,她過得很好,但也僅僅局限於知道她過得很好。無知無覺間,他挽著林粵的手臂,緩緩地垂了下去。“慎安。”林粵的聲音將他拽回了當下。他偏過頭,看她,神情卻像看一處遙遠的風景:“嗯?”“我改變主意了,我們明天就出發去波爾多吧。”原來隻是在跟他討論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他隱隱鬆了口氣,順手解了兩顆襯衫紐扣:“都可以啊。”“那我就自己決定了?”“嗯。”似乎有片刻的沉默,但林粵很快恢複到平時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我餓了,我們去吃早飯吧。”“啊?”葉慎安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走神了。恍然間,他竟然想起林粵在咖啡店裡向自己提出的那個問題——“你是說——哪種意義上的出軌?”他怔了兩秒,旋即微笑,再次挽起她的手臂:“想吃什麼,歐巴都帶你去!”話一出口,葉慎安便呆住了。這是他過去的習慣,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他從未在林粵麵前自稱過什麼“歐巴”,而林粵也明顯是個根本不需要“歐巴”的女人。他希望她表現出生氣——至少,也要跟現在的他一樣,感覺如坐針氈。但林粵卻笑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被金箔般的細碎光線籠罩著,像放太久終於融化了的冰淇淋,溢出黏膩而冰冷的香氣。“知道我為什麼和你結婚嗎?”葉慎安心頭一緊,呼吸全亂了。竭力鎮住心緒,他配合地端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因為我人帥嘴甜技術好?”林粵仍笑著,不置可否。下一秒,她仰頭吻上了他的唇。這個女人,果然隻是看上了自己的肉體吧?漫長而各懷心事的一吻結束,葉慎安挽著林粵繼續往停車的地方去。周遭的人似乎更多了,各種嘈雜的聲音紛紛鑽進他的耳朵裡。但他很確定,那個人已經不見了,像憑空蒸發的水滴,抑或根本隻是幻覺。“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