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青詞一偏頭,接問道:“她怎麼了?”華謠想著此刻是華青衿出嫁,不應再起風波,便還是回了回神,佯裝不屑地咂咂嘴:“這媒婆,業務能力不太行。”華青詞眨眨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又開始像華謠抖機靈:“哎呀,那比我二姐,可是差遠了,我二姐伶牙俐齒,那可是鳳城出了名兒的!”華謠抬指一刮青詞瓊鼻:“你個鬼機靈,甭想著在這兒討好我,一會兒喜糖讓你吃個夠!快進去吧!”華謠話音剛落,就想起方才似乎恰好看到了曲舯弈的身影,目光便也四下逡巡起來,但幾次打量著場下,都不見曲舯弈的身影。華謠把小扇輕搖,低聲嗔道:“這廝上哪兒廝混去了,快拜堂了還不來……”在一對新人四處謁拜仙神後,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總算輾轉到了拜堂的禮節上。華仲衍和範思嫆夫妻倆、林長風的父母,都雙雙坐在主位之上,滿堂賓客也哄鬨不已,紛紛在堂下散桌落座,待到新人入內站定後,才逐漸安靜下來。第一個開口的,當然又是負責住持婚儀的媒婆子:“奴家自打入行以來,總共作了八千八百八十七場婚事的司儀,今日呀,林公子和華小姐,正好是奴家接辦的第八千八百八十八對新人,可見這一樁婚事,是天賜良緣!”媒婆子話音剛落,場下便掌聲如雷,都以為這場婚禮要正式開始,卻不巧,有其中一位賓客極不識趣地開口拆台:“劉媒婆兒,你給犬子做媒時,說的也是這套,你能不能換一套啊?能不能來點新鮮的?”“哎呦喂,陳老爺可彆在這大喜日子拆奴家的台子,奴家這便換一套來!”那媒婆子眼見自己被拆台,麵露幾分窘迫,但還是把喜帕一甩,賠笑道:“俗話說的好,新人好不好,全靠媒婆笑,我這笑呀——就是一絕!”堂下當即有賓客起哄道:“那你倒是笑一個呀!”媒婆子甩著帕子應來:“那奴家,就給眾位笑一個!”話音才落,就見那媒婆子麵上砌滿假笑,肥厚的嘴唇撇得很大,一排齙牙支到唇瓣邊緣,又一個假作嫵媚的眼神,倒像極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不懷好意,令人觀之就倍感油膩。華謠的四叔華季衡早在一旁笑彎了腰:“這媒婆子,莫不是從雜技團請的吧?”林父不悅地從鼻翼間逸出一聲冷哼:“這可是鳳城第一媒婆。”林父這話才出口,場下噓聲一片,那媒婆子就接連不斷地哈哈大笑著,激動之下,她手上拈著的那一方繡字的喜帕就從指間被甩了出去,飄落在地,恰好落在華謠繡履前方。華謠眼見著喜帕落地,也疾步上前撿拾起這方繡帕,華謠趁機仔細端詳了那喜帕上“菀”字的走線、繡法、大小,結果卻令華謠瞠目結舌——這喜帕的一切,竟然都與柳白菀妝奩裡那一方繡著“菀”字的喜帕彆無二致,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出自的對象,便是華謠生母柳白菀!華謠震驚地看向那還在笑著的媒婆子,內心倍受震撼,恨不得趕快向那媒婆子問清喜帕由來,再順藤摸瓜盤問出柳白菀之死的真相!然而,今日是華青衿的喜宴,無論如何迫不及待,也要等散了席才可以近前探問,華謠閉著眼,壓抑住自身的焦灼,緊緊攥住了那一方朱紅喜帕,卯足力氣使情緒安定下來。華謠定了定神,準備將喜帕上前還給媒婆子,華謠想著,她既然是柳白菀所出的親女,母女模樣生的甚為相似,若是媒婆子當真與柳白菀是舊識,看向華謠的神情也定會暴露出來,畢竟,人下意識的眼神變化,是絕對不會騙人的。可就在華謠暗自為自己的想法竊喜時,才準備邁步,身後的賓客席就傳來一位賓客驚呼的聲音:“不好,來人啊!出事了!”“誰出事了?”眾賓客左顧右盼。“她,她!”驚呼的賓客朝媒婆一指,驚慌喊道:“媒婆子暈倒了!”華謠瞳孔霎時擴張,循著賓客指向朝前方望去,竟見那方才還生龍活虎大笑耍寶的媒婆子,轉眼間就渾身抽搐,躺倒了地上,四肢劇烈地顫動……場下很快就生起賓客的嘲問:“怎會如此?難道說這對新人不是佳偶天成?”賓客出言後,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連忙湊上前去看這倒地的媒婆,華謠也不例外,趕忙上前兩步去看媒婆症狀,結果竟見這媒婆子眼白外翻,唇邊不斷溢出些許白沫子,再過須臾,連唇瓣都白中泛紫——那分明是中毒的征兆!場下很快人聲鼎沸,各自議論起來:有人這樣說:“究竟是誰這樣恨這林華兩家,存心不成全這兩人婚事!”有人這樣說:“聽說呀,這成親的時候,媒婆不在,可是不祥之兆啊!”還有人,這樣說:“這媒婆子是外頭得罪了什麼冤家債主吧……尚書大人可真是不幸,千金出嫁竟攤上這麼一樁仇殺案子,這是要樂極生悲,有血光之災啊……”“還不快去請大夫來!”林父灰眉緊蹙,振臂一呼。“是是是!”堂下小廝看傻了眼,趕忙跑出府去請大夫,另一隊小廝也跑進堂來——隻不過他們挑了一副擔架,將倒地的媒婆子抬了出去。華謠就站在門外的風口處,看著那媒婆子被人用擔架抬走,懸著的心又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她總覺得,一切的事情,都不會這樣簡單。她很想奮力追出去,去看看那媒婆子的的樣子,是否和她已逝的阿娘有某種相似的聯係,可她不能,這個華青衿大喜的日子裡,她不能再去找喪事的原因,她不能這樣自私地毀了一樁姻緣,她不能。她想著想著,就被堂下賓客席一片嘩然擾了思緒,但多是幸災樂禍的聲音,隻有林華兩家人,卻驚愕至極,愣在了原地。華仲衍抓住範思嫆的衣袂一角,又佯作拈須模樣,背後怯聲問道:“這,這可怎麼辦呀,家門不幸啊,夫人呐……”範思嫆卻是個救場的能人,趕忙臉上堆著假笑,匆匆呼喚著:“段嬤嬤,再給諸位拿點兒我華府東瀛運來的牛舌,給諸位嘗嘗鮮。”華仲衍將灰眉緊皺,佯裝著喘病大作,癱倒在地,如吳牛喘月似的連連急喘。“阿爹!”華謠因媒婆猝死一事驚魂未定,又見阿爹涉險,心中更是雜亂。她便和華青詞一起匆忙湊上前去。華青衿也急忙自己撩開了喜帕,姊妹三人一起上前去看父親的病情。這下一鬨,整個婚事又比之前哄鬨更甚,但範思嫆和林長風父母卻是最先簇擁上前的,眾賓客也隨後紛紛湊上前來,口口聲聲呼喊道:“尚書大人,尚書大人……”儘管賓客紛紛圍上前,但由於範思嫆和林長風等人的身軀擋著,誰也看不見華仲衍的正臉,直到華青衿從林長風的身邊硬擠上前,華仲衍才眯縫著眼睛,悄聲嘟嚷道:“快去救場!”範思嫆當即會意,知道華仲衍是在裝病拖延時間,便鬼機靈似的一用手肘抵住華青衿的肩畔,示意華青衿趕快去想辦法來,華青衿也算反應機敏,趕忙就站到眾人身前。華青衿朗聲道:“百善孝為先,如今家父身體不適,小女實無心成婚,還請諸位稍候片刻,小女即回大堂來向諸位敬酒謝罪!”話音才落,華青衿朝林長風一頷首,林長風也頷首回應,華青衿這便跑下堂來,拉住華謠和華青詞的手,姊妹三人就往外走。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三人就輾轉到了一處偏僻的廂房。華謠心中正疑團橫生,華青詞急道:“大姐,二姐,怎麼辦,現下媒婆出事,阿爹也暈倒了!”“阿爹沒事。”華青衿平靜回道:“他裝的。”華青詞大喘一口氣道:“阿爹不愧是喘病專業戶,裝的都這麼像,方才可嚇死我了。”華謠聞說阿爹裝病,並不意外,但一想到那宴上的媒婆,便覺得諸多蹊蹺,但還是想從華青衿這裡旁敲側擊地探聽一下口風,便佯作嫌惡地說道:“話說回來,衿姐兒,你這找的是啥媒婆啊?”華青衿不耐煩地回應道:“那是林家找的,與我何乾。”華青詞卻湊到華謠身前,悄聲說道:“二姐,你表現的機會到了!”華青詞話音才落,院裡便跑來一個累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廝,朝華青衿附耳道:“大小姐,那媒婆子……咽氣了。大夫人說,由二小姐頂上。”華青衿先是柳眉一皺,心中暗道這明顯是有人要害她的婚事,接著眼珠一轉,思量到林長風前來提親正是華謠出麵,加上華謠生母便是出了名兒的媒婆,這下似乎又是華謠能夠力挽狂瀾,便也上前道:“謠姐兒,這次,可靠你救場了啊。反正彩禮都是你送的,有什麼不行的,你忍心看著我紅事變白事啊?”華謠趕忙截道:“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說什麼晦氣話!”華青衿一拍華謠肩畔:“好嘞,那我就當你應了我了!”華謠根本沒有心情與華青衿打趣,既要華謠趕鴨子硬上架,隻怕那媒婆子是死於非命了,便強問道:“那媒婆子到底怎麼了?”華青衿也倒吸一口冷氣,一挑鳳目,麵色嚴峻:“死了。”\n